苏栎是被疼醒的。
后脑勺撞在青砖墙上的钝痛像根细针,一下下扎进神经。他眯着眼睛适应黑暗,鼻尖萦绕着陈腐的檀香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脂粉气——像极了外婆生前住的戏园子。
“叮——检测到新玩家苏栎,绑定成功。”
机械音在脑内炸响时,苏栎差点把刚咽下去的唾沫呛出来。他猛地坐直,额头磕在身后的木柱上,疼得倒抽冷气。
眼前是座古旧的戏楼后台。雕着牡丹的木隔断蒙着灰,妆匣敞着,胭脂盒滚落在地,镜面裂成蛛网。最里侧的穿衣镜前,立着件水袖垂地的戏服,湖蓝色缎子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花瓣脉络。
“新手副本加载中:往生戏楼。”系统音再次响起,“任务目标:找到戏楼老板藏匿的‘往生戏本’,并在天亮前带出戏楼。失败惩罚:魂飞魄散。”
苏栎低头看了眼左手腕的电子表——23:59:59。血红色的数字跳动着,像滴悬而未落的血。
“有人吗?”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细碎的脚步声。
后台的幕布突然被掀开一角,穿月白戏服的影子探进来。那影子生得极美,眉峰似远山,眼尾挑着颗朱砂痣,可脸色白得像刷了层浆糊,嘴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新来的?”影子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铜铃,“来听戏?”
苏栎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妆台。他注意到影子的戏服下摆浸透了黑水,凑近了看,竟是凝固的血。
“我不是来听戏的。”苏栎摸向口袋,指尖触到随身带的钢笔——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心理学笔记写满三本,钢笔尖总削得尖锐,“系统说…要找戏本。”
影子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它猛地扑过来,水袖扫过苏栎的脸,带着股腐肉的腥气:“戏本是我的!是我的!”
苏栎被撞得撞在妆台上,钢笔掉在地上。他看见影子身后的穿衣镜里,映出十几道模糊的身影——都是穿戏服的人,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脸烂成了浆糊,全都伸着手,朝他这边爬过来。
“救…救命…”其中一个身影开口,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猫,“他们…他们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唱一辈子…”
系统音突然响起:“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怨念体!玩家苏栎,建议立即寻找安全屋!”
安全屋?苏栎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那面裂开的穿衣镜上。镜子边缘泛着幽蓝的光,和其他地方的黑雾截然不同。他咬了咬牙,抓起地上的钢笔,朝镜子冲过去。
“别碰那镜子!”影子尖叫着追上来,“那是…那是老板的牢笼!”
苏栎不管不顾,指尖刚碰到镜面,整个人就被吸了进去。
等他再睁眼,面前是座灯火通明的戏园子。
雕梁画栋,金漆廊柱,戏台上方悬着块“往生楼”的鎏金匾额。台下坐满了戏迷,摇着折扇喝彩,可仔细看,他们的脸都是模糊的,唯独眼睛亮得瘆人,像两团鬼火。
戏台上演着《长生殿》。杨贵妃着石榴红裙,倚在唐明皇膝头,唱:“问双星,为何朝朝暮暮?”可她的脸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歌声也变成了尖笑:“骗你的!骗你的!”
观众席爆发出掌声。苏栎后背发凉,这才发现所有人都穿着戏服——戏迷、演员,甚至连跑龙套的提线木偶,都穿着绣满金线的戏服。
“小友,来听戏?”
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栎转身,看见个穿墨绿长衫的男人,手里摇着折扇,眉眼温文尔雅。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可苏栎总觉得在哪见过——像沈翊淮?
不,不可能。苏栎甩了甩头,沈翊淮是引路灯系统里的另一个玩家,他们昨天才在系统空间见过一面。那男人却笑了,折扇敲在掌心:“别紧张,我不是系统。我是这戏楼的老板,姓柳。”
“柳老板?”苏栎警惕地后退,“系统说…要找往生戏本。”
柳老板的折扇“啪”地合上:“往生戏本?那东西早被我锁在后台了。小友若帮我个忙,我便送你。”他指了指台上,杨贵妃的尸体正从戏台上倒下来,血溅在观众席上,“你看,这戏总也演不完。那些戏魂困在这里,怨气冲天。我需要有人替我唱完最后一段,让它们安息。”
“我?”苏栎指着自己,“我不会唱戏。”
“会说话就行。”柳老板推着他往后台走,“你只需要把这段话,念给最后一出戏的角儿听。”
后台的妆匣前,坐着个穿素色戏服的女人。她垂着头,长发遮住脸,怀里抱着把焦尾琴。苏栎注意到她的戏服上没有血渍,反而泛着温柔的白光,和其他戏魂的惨状截然不同。
“念吧。”柳老板退到门外,“念完这出《长恨歌》,她便能解脱。”
苏栎硬着头皮凑近。女人突然抬头,他这才看清她的脸——和刚才那个影子戏魂一模一样,眼尾的朱砂痣红得滴血。
“汉皇重色思倾国…”苏栎照着柳老板给的纸念,“御宇多年求不得…”
女人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发出清越的声响。她的声音混着苏栎的念白,像泉水淌过青石:“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苏栎越念越心惊。女人的眼神变了,从空洞到温柔,再到痛苦。当念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时,她突然抓住苏栎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阿九…你说过…要和我唱一辈子的…”
“阿九?”苏栎愣住。
女人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滚烫得像团火。她身后的镜子里,映出无数画面:穿月白戏服的少年和穿素色戏服的少女在戏园里跑,少年举着糖葫芦逗少女笑;红烛高照的洞房里,少女掀开盖头,眼尾的朱砂痣晃得少年睁不开眼;戏台上,少女唱《长生殿》,少年在台下击节而歌,声音清亮如鹤唳…
“原来…是你。”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轻,“阿九,我等了你五十年…他们说我唱得不好,说我该困在这戏里…可你答应过…要带我走的…”
苏栎这才注意到,女人的戏服下摆,绣着并蒂莲——和他在后台看到的那件水袖戏服,一模一样。
“系统提示:检测到关键物品‘往生戏本’。”机械音响起,“是否使用?”
苏栎想也没想,按下了确认键。
戏本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血写着:“阿九与阿月,同生共死。戏若不完,魂不离楼。”
女人突然笑了,她松开苏栎的手,把焦尾琴塞进他怀里:“替我…唱完最后一句。”
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像片被风吹散的云。苏栎抱着琴,听见系统音急促响起:“倒计时剩余十分钟!请尽快完成任务!”
他低头看向琴谱,最后一句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当苏栎唱出最后一个字时,整座戏楼剧烈震动。柳老板推开门,脸色惨白:“你…你做了什么?”
“她解脱了。”苏栎看着女人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一盏红灯笼,灯面上画着并蒂莲,“往生戏本…应该就是这个吧?”
柳老板突然扑过来,指甲刺进苏栎的手腕:“把戏本交出来!那是我的!那是阿月的命!”
苏栎吃痛,钢笔从口袋里掉出来。他弯腰去捡,却在地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穿着月白戏服的少年,眼尾有颗朱砂痣。
“阿九?”他喃喃自语。
柳老板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苏栎的脸,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原来…是你。五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化作点点荧光,融入红灯笼里。灯面上的并蒂莲突然活了过来,花瓣舒展,飘出两行血字:“戏终人散,执念不散。”
系统音再次响起:“任务完成!玩家苏栎成功找到往生戏本,奖励积分100。副本即将关闭——”
话音未落,后台的穿衣镜突然炸开。苏栎被碎片划伤手臂,他捂着伤口抬头,看见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戏楼,而是医院的走廊。
消毒水的味道涌进鼻腔。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小栎醒了?医生说你烧了三天三夜…”
苏栎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母亲红着眼眶握着他的手,父亲站在窗边,背影像座沉默的山。
“我…回来了?”他摸向手腕,那里有道新鲜的划痕,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床头柜上摆着个素色布包。他打开,里面是本旧戏本,封皮上用血写着“往生楼”。翻到最后一页,是两行褪色的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苏栎抬头,看见电视里正在播新闻:“今日凌晨,西郊废弃戏楼发生火灾,消防人员救出一名昏迷男子,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新闻画面里,消防员抬出的担架上,盖着白布的尸体露出一角——那是件月白戏服,眼尾的朱砂痣红得刺眼。
“叮——检测到新玩家沈翊淮,绑定成功。”
系统音在脑内响起时,苏栎正盯着自己的左手腕。那里有十七道排列整齐的旧伤疤,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而在世界的另一端,某个被黑暗笼罩的空间里,穿素色长袍的男人睁开冰蓝色的眼眸。他望着掌心的灯芯,那里跳动着幽蓝的光,像极了记忆里,戏台上那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小栎,”他轻声说,“我找到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