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的第三盏灯

排练室的白炽灯坏了两盏，只剩最角落那盏还亮着，光打在地板上，像块被揉皱的锡纸。马嘉祺坐在鼓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节拍器的滴答声从扩音器里渗出来，和窗外的雨声搅在一起。

苏洛洛推门进来时带了半袖寒气，她把伞往墙角一靠，伞骨磕在纸箱上发出闷响。“又在扣《朱雀》的间奏？”她弯腰脱鞋，声音裹着雨气，“我听了三个版本的demo，你改的这版最怪——像把玻璃珠撒进空铁桶。”

马嘉祺抬眼看她。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练舞时摔的疤，淡粉色的，像条没长好的月牙。“怪在哪？”他问，指尖停下动作。

“太较劲了。”苏洛洛走过来，从背包里掏出瓶热可可，拧开盖子递给他，“你总在副歌前加两拍停顿，像跑步时突然踮脚，听众会摔的。”她蹲在调音台旁翻找备用线缆，头发垂下来，发尾还在滴水。

马嘉祺没接热可可，伸手扯了扯她的发尾。“刚淋的雨？”

“嗯，等公交时被浇了。”她头也不抬，“上周说的那个和声方案，你觉得……”

“先把头发吹干。”他起身往储藏室走，背影融进昏暗里。排练室的储藏室堆着淘汰的舞台服和旧乐器，他在最里面翻出个掉漆的吹风机，电线缠着半卷胶带。

苏洛洛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看他插电。吹风机启动时发出嗡鸣，热风扫过发梢，带着股铁锈味。“其实你不用总迁就我改和声。”她忽然说，“他们都说我音域太窄，配不上你的key。”

吹风机的声音盖过了她后半句，马嘉祺没接话。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动作很轻，像在调试琴弦的张力。去年冬天她第一次来合练，唱到高音时破了音，脸涨得通红，攥着麦克风线说“对不起”，声音抖得像寒风里的塑料布。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他在窗外看了半小时，直到她把自己关在排练室，一遍遍地练到凌晨。

“上周去录音棚，”苏洛洛的声音混在风声里，“王老师说我的声音像没开刃的刀，钝得很。”

吹风机停了。马嘉祺把它放在地上，光从他身后漏过来，在她脸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你知道钝刀的好处吗？”他问，“不会划破手。”

苏洛洛笑了，抬手摸了摸头发，指尖沾了点他落在她发间的碎发——他上周染回黑色，发尾还留着点褪色的棕黄。“明天联排，要是我又破音……”

“那就破。”马嘉祺打断她，转身坐回鼓凳，重新拿起鼓棒，“破了就重唱，唱到设备发烫为止。”他踩下底鼓，咚的一声，震得窗玻璃嗡嗡响。

雨下得更大了，打在窗台上噼啪作响。苏洛洛走到谱架前，拿起笔在《朱雀》的乐谱上画圈，把他加的那两拍停顿涂掉。“其实我偷偷练了你的和声。”她忽然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就是……有点难。”

马嘉祺敲了段新的节奏，比刚才松弛些，带着点爵士的慵懒。“哪里难？”

“你总在换气时加气音，像说话时突然吸气。”她哼了两句，到换气的地方果然卡了壳，“就这里，像被人掐了一下。”

他放下鼓棒，走到她身后。“肩膀放松。”他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指尖能摸到她绷紧的肌肉，“气沉到丹田，不是嗓子。”他的声音离得很近，热气落在她耳后，“再试一次。”

苏洛洛深吸一口气，这次没卡壳。她的声音穿过潮湿的空气，像块被温水泡软的海绵，刚好填进他留的空隙里。唱完后她回头，鼻尖差点撞到他下巴，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的灰尘——排练室太旧，总有些扬不净的灰。

“你看，”马嘉祺笑了，眼里有细碎的光，“不难。”

窗外的雨小了些，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和那盏白炽灯的光叠在一起。苏洛洛低头看乐谱，发现他刚才在她画圈的地方，用铅笔描了个小小的音符，像只蜷着的虫。

“明天联排穿什么？”她突然问。

“黑T恤。”

“我也有件黑T恤，洗得发亮的那件。”她站起身，把乐谱折起来塞进背包，“那我明天穿它。”

马嘉祺没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吹风机，往储藏室走。经过她身边时，苏洛洛忽然拉住他的袖子。“其实王老师说的是反话，”她小声说，“他说我的声音和你很像，像两块能拼在一起的拼图。”

储藏室的门没关严，漏出点昏黄的光。马嘉祺的手指在她手背上顿了顿，然后轻轻挣开，走进那片昏黄里。“明天早点来。”他说，声音从门后飘出来，“我再教你那个气音。”

苏洛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低头看自己的手背，那里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走到谱架前，把那张画了圈的乐谱放进文件夹，压在最底下。

雨停了，月光铺满排练室的地板，像撒了层碎银。最角落的那盏灯还亮着，照着鼓凳上的鼓棒，乐谱上的铅笔印，还有她留在地毯上的半串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口，像条没写完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