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哲第一次见到老K时,那哥们儿正蹲在小区东门的梧桐树下,给一只断了腿的麻雀搞“工伤认定”。医用纱布在他手里绕得跟盘麻花似的,非要往麻雀脑袋上套,美其名曰“防止伤员情绪激动”。那麻雀估计是被气着了,扑腾得跟通了电的吹风机似的,一泡精准的粪水直直射到老K镜片上,场面堪比动物世界版“精准打击”。
“它左翅第三根飞羽呈45度角错位,属于三级工伤。”老K突然抬头,镜片上挂着可疑的白色斑点,语气严肃得像在宣读法院判决书,“你是新搬来的?3号楼的?”
阿哲拎着半开的行李箱,裤脚还沾着搬家公司车厢里的陈年老灰。他刚从城西的老破小搬进这个叫“阳光花园”的小区,中介吹得天花乱坠,说这里是“城市烟火与现代文明的完美结合”,眼下看来,更像“没人管的野草地里硬塞进半栋楼”。垃圾桶旁堆着发臭的快递盒,单元门的门禁早就成了摆设,风一吹就吱呀乱晃,活像颗随时会掉的蛀牙,还是颗虫牙。
“刚搬来。”阿哲踢了踢脚边的矿泉水瓶,瓶子骨碌碌滚到老K脚边,“这麻雀……它好像想啄瞎你。”
“工伤应激反应,正常。”老K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垫上撕碎的面巾纸,硬把扑腾的麻雀塞进去,“总得让它知道,有人在乎它断没断腿——哪怕它用粪水表达感谢。”
这话让阿哲愣在原地。他在互联网公司做用户运营,每天处理的都是“数据异常”“需求反馈”,习惯了把所有问题拆解成可量化的指标。可眼前这人,正给一只野麻雀搞“伤残鉴定”,还被人家赏了一脸粪,居然一脸“KPI超额完成”的满足感,仿佛刚签下一个百万大单。
“我叫老K,就住你对门。”老K站起身,拍了拍沾着草屑的裤子,帆布包上印着行褪色的字——“城市微小事物维权办公室”。阿哲盯着那行字直眨眼,老K倒挺坦荡:“瞎起的,就是觉得小区里好多事儿,活得还不如这麻雀有尊严。你看那垃圾桶,天天被塞得溢出来,跟被撑爆的胖子似的,没人管;你看那路灯,大白天亮着,跟得了失眠症似的,也没人管。”
搬家后的第一周,阿哲算见识了什么叫“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周三早上他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巨响吵醒,扒着窗户往下看,见老K举着块硬纸板,跟收垃圾的三轮车对峙。纸板上用马克笔写着“早六点前静音协议”,字歪歪扭扭,末尾还画了个龇牙的笑脸,怎么看怎么像挑衅。
收垃圾的师傅叼着烟,嘴张得能塞下一个肉包子:“小伙子,我这三轮车响了八年了,链条比我孙子的哭声还亮,你让它静音?咋不让它给你唱首《难忘今宵》?”
“不是让车静音,是让时间静音。”老K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跟献宝似的递过去,“您看,3号楼有三个夜班护士,5号楼有位心脏病大爷,您要是能六点以后再来,他们就能多睡半小时。我统计过,您每天收这片区也就十分钟,往后挪挪,算帮个忙?”他说着掏出袋瓜子,“要不先嗑着?咱们慢慢唠,我这儿还有上周剩的五香花生。”
师傅看看纸板,又看看老K本子上密密麻麻的签名——后来阿哲才知道,那是老K半夜敲各家房门求来的,有一半人把他当传销的,还有人问他是不是卖保健品的——忽然把烟摁灭了:“行吧,我明天试试绕个路。再让我看见你给麻雀缠绷带,我就把你也塞垃圾桶里,给你也办个‘满溢维权’。”
那天晚上,阿哲加班到十点,刚出电梯就看见老K在楼道里贴东西。暖黄色的即时贴上画着只卡通猫头鹰,旁边写着“夜间脚步轻一点,梦会甜一点”,底下还画了只踩着高跟鞋的蜈蚣,腿画得歪歪扭扭,丑得别具一格,乍一看还以为是变异物种。
见阿哲回来,老K举着胶带嘿嘿笑:“三楼的小姑娘说,总有人半夜穿高跟鞋在楼道跑,跟踩在她神经上似的。我琢磨着画个蜈蚣,让她们知道穿高跟鞋跑起来有多吓人——你看这腿,多瘆人。”
阿哲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确实因为赶文件,在楼道里小跑了两步。他有点不自在地挠挠头:“这有用吗?万一有人觉得蜈蚣挺可爱呢?”
“那我下次画个穿高跟鞋的恐龙。”老K把即时贴抚平,忽然压低声音,跟说什么国家机密似的,“对了,你家WiFi密码多少?我家网被隔壁老王蹭得跟便秘似的,连个微信都发不出去,刚才给我孙子发视频,他脸卡得跟马赛克似的,我还以为他长了一脸麻子。”
阿哲刚把密码报给他,就见老K掏出个小本本记下来,嘴里还念叨:“回头我得跟老王签个协议,《WiFi流量分配及防蹭公约》,让他每天只能蹭两小时,超时得给我交‘网费税’,用鸡蛋抵也行,他家那只老母鸡最近下蛋挺勤快。”
真正让阿哲觉得“这哥们儿是个活宝,而且是国家级的”,是在那个暴雨天。凌晨三点,窗外的雨下得跟老天爷在往下泼洗脚水似的,阿哲被客厅地板传来的潮气憋醒,摸黑走到阳台,看见楼下的排水沟正在“冒泡”——积水已经漫到台阶了,活像口沸腾的大锅,还咕嘟咕嘟响,跟谁在底下煮火锅似的。
正想回屋接着睡,楼下突然亮起个手电筒,光柱在雨里摇得跟蹦迪似的。阿哲扒着栏杆一看,老K居然穿着件雨衣——那雨衣左边袖子长右边袖子短,一看就是捡的——蹲在排水沟旁,手里举着根晾衣杆,跟捅马蜂窝似的使劲戳。
“你干啥呢?!”阿哲吼了一嗓子,雨声太大,自己都听不清,活像在跟空气吵架。
老K抬头看见他,居然兴奋地挥挥手,然后举起晾衣杆对着天空比划,那架势像在跟老天爷叫板,又像在跳某种奇怪的祭祀舞。阿哲琢磨着这哥们儿不会是被雨淋傻了,正想穿衣服下去拉他,就见老K突然掏出个喇叭——后来才知道是收废品大爷送的,音质差得离谱,说话跟吞了砂纸似的——对着楼道喊:“紧急通知!排水沟同志因长期超负荷工作,现已罢工!请各位业主自带工具,来给它‘松松筋骨’!”
那喇叭估计有点接触不良,“松松筋骨”四个字愣是喊成了“公公鸡骨”,听得阿哲一激灵,还以为老K要组织大家炖鸡汤。
等阿哲穿好衣服冲下楼,老K已经组织了仨人:一个拎着炒菜铲子的大妈,估计是被吵醒的,睡衣上还沾着葱花;一个举着螺丝刀的大爷,眼镜片上全是水雾,看啥都模模糊糊;还有个穿着恐龙睡衣、抱着玩具水枪的小孩,估计是被他妈塞过来的,一脸茫然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自己要干啥。四个人围着排水沟,跟要给它做手术似的,阵仗搞得挺大。
“你来啦!”老K见他就乐,把一把漏了头的拖把塞给他,“排水沟同志说了,它忍这堆烂树叶很久了,今天必须维权!你看这水,都漫到脚背了,再不管,明天咱们就得划着澡盆出门。”
“它咋跟你说的?托梦了?还是你听得懂冒泡语?”阿哲一边吐槽,一边跟着戳。那堆烂树叶混着塑料袋,堵得严严实实,难怪水排不出去,估计排水沟心里积了一肚子气,不然也不会“罢工”。
“你听!”老K把耳朵贴在地上,表情严肃得像在听圣旨,“它冒泡呢,这是在喊‘救命’!一下是疼,两下是求救,三下是说‘快给我弄通,不然我淹了你们家地下室’。”
还真别说,那咕嘟咕嘟的声音,配上老K一脸严肃的表情,居然有点莫名的合理。拎铲子的大妈看不下去了,抡起铲子就往下刨:“别跟它废话!再堵下去,我家地下室的泡菜坛子都要漂起来了,到时候我让你们全小区吃酸菜!”
大爷举着螺丝刀,对着排水沟戳了半天,结果把螺丝刀掉进泥水里了,急得直念叨:“我的螺丝刀哟,那可是我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比我孙子还宝贝……”说着就要伸手去捞,被阿哲一把拉住,不然估计得跟螺丝刀一起“殉职”在排水沟里。
那小孩更绝,举着玩具水枪对着排水沟滋水,嘴里还喊:“坏蛋!不许哭!再哭我打你!”估计是把冒泡当成排水沟在哭了。
折腾了快俩小时,天蒙蒙亮时,积水终于顺着通了的排水沟流走了,流得那叫一个欢快,跟刚放出来的囚犯似的。老K蹲在路边,看着水流走的方向,突然掏出个小本子,对着排水沟念念有词:“经调解,排水沟同志同意复工,后续需定期体检(每月清理一次)。甲方(业主)签字:老K、阿哲、王大妈(就是拎铲子那位)、李大爷(丢了螺丝刀那位)、小毛豆(拿水枪那位)……”
那叫小毛豆的小孩举着玩具水枪,在“乙方”那栏滋了泡尿,老K居然点头称赞:“嗯,排水沟同志的手印,很有诚意,就是有点骚气。”
李大爷还在那儿找螺丝刀,摸着黑在泥水里划拉,嘴里嘟囔:“我的宝贝螺丝刀啊,你要是能说话,肯定也得跟我喊维权……”
王大妈把炒菜铲子往腰上一别:“行了行了,通了就好,老K,下次再有这种事喊我,我把我家擀面杖带来,比你那晾衣杆管用。”
阿哲站在旁边,看着老K把湿透的本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突然觉得这小区好像也没那么糟。至少有个傻子,会给麻雀缠绷带,会跟垃圾车谈判,会对着排水沟念协议——虽然傻得离谱,但好像……有点可爱?
“喂,”阿哲踢了踢老K的屁股,“你那‘维权办公室’还缺人不?我会用Excel做台账,还会画流程图,给你那协议弄个标准化模板啥的。”
老K猛地回头,眼镜片上还挂着水珠,笑得跟捡了宝似的:“缺!太缺了!就缺个会算账的!以后你管钱,我管喊!咱们争取把这小区的事儿都给捋顺了,让排水沟不堵,让路灯不失眠,让WiFi不便秘……”
“先说好,”阿哲掏出手机,“蹭网的事儿,咱们得先跟老王签协议。还有,你那给麻雀缠绷带的活儿,能不能找个兽医指导指导?别到时候麻雀没救活,倒让你给缠成木乃伊了。”
“没问题!”老K一拍大腿,“我这就回去画个路由器拟人图,让老王看看蹭网的路由器有多惨。对了,你会画画不?给我那‘维权办公室’设计个logo呗,最好是个举着锤子的麻雀,多霸气。”
那天早上,阳光花园的业主们发现,通了的排水沟旁多了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本沟已复工,谢绝垃圾投喂,违者……哼哼。”末尾画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据老K说,那是照着阿哲被吵醒时的表情画的。阿哲听了差点没把手里的豆浆泼他脸上——虽然他也承认,自己被吵醒时,估计比那鬼脸还难看。
但不管怎么说,阿哲知道,从他答应加入“城市微小事物维权办公室”的那一刻起,这个小区的日子,注定要变得鸡飞狗跳,却又有点让人期待了。毕竟,不是每个小区都有两个傻子,会认真地给排水沟签复工协议,还给麻雀办工伤认定——虽然傻气冲天,但好像,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热热闹闹,还带着点傻乎乎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