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小区围墙，阿哲已经蹲在银杏树下数地砖了。第十七块青灰色地砖的边缘有道月牙形的裂痕，像极了三花流浪猫昨天挠他裤腿时留下的爪印——当然，此刻树下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被露水打湿的银杏叶，卷着边儿贴在地面上。
“数地砖能数出狗肉包子？”老K的帆布包在台阶上磕出闷响，拉链一拉，露出里头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半盒没吃完的鸡肉肠、一卷宽胶带、几张硬卡纸，还有支快没水的马克笔。“我妈腌的酸黄瓜，说给‘住户’们改善伙食。”他掏出个玻璃罐，里头的黄瓜条泡在琥珀色的卤汁里，晃得阿哲鼻尖泛酸。
小区里的流浪猫狗向来是“黑户”。物业每月派人来驱赶，住户们要么嫌它们脏，要么偷偷往花坛里丢剩饭，唯独阿哲和老K总往它们窝里塞旧毛衣。三花是这群“黑户”里的元老，左前腿缺了截趾头，据说是去年冬天被汽车碾的，从那以后总躲在银杏树根的破纸箱里，见人就龇牙，唯独对阿哲裤脚的破洞格外执着。
“昨儿三楼李婶说，她家腊肠被三花挠了。”老K用马克笔在硬卡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猫爪，“她男人正找竹竿呢，说要‘清理门户’。”
阿哲猛地站起来，裤脚的破洞又撕开半寸。他记得三花的肚子最近总鼓鼓的，说不定怀了崽。“得给它们上个‘户口’，让李婶知道这些是‘正经住户’。”他抢过马克笔，在卡纸上画了个圈，“就像小区门口的门牌号，谁是谁都得标清楚。”
两人分头行动。阿哲翻出家里的旧日历，把背面硬纸撕下来当牌牌，老K则跑去废品站讨了堆塑料瓶，剪开来做防水壳。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他们蹲在车棚后头，用马克笔给每个牌牌编号：“1号三花，左前腿缺趾，常驻银杏树下”“2号大黄，公狗，总蹭张大爷的摇椅”“3号小白，尾巴断了半截，爱偷叼小孩的皮球”……字迹歪歪扭扭，倒也写得认真。
正写着，大黄颠颠地跑过来，尾巴摇得像朵菊花。它前几天被自行车轧了下，后腿有点瘸，此刻却非要往阿哲怀里钻，把沾着泥巴的爪子往牌牌上印。“你这是想自己盖章落户啊？”老K笑着把鸡肉肠掰成小块，大黄叼起一块就跑，没一会儿又领着小白回来，俩狗蹲在旁边，乖乖地看着他们忙活。
最难搞的是三花。傍晚时他们在银杏树下找到它，小家伙正护着个破布包，里头露出几只粉嘟嘟的小奶猫。阿哲刚掏出1号牌，三花立刻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别动，它护崽呢。”老K把酸黄瓜罐打开，一股清香飘出来，“咱给它上个‘单亲妈妈’的备注，让大家多照顾照顾。”
他们把牌牌系在银杏树枝上，又往布包里塞了些猫粮。三花警惕地看了他们半天，终于叼起一块猫粮，却没吃，转身喂给了最小的那只奶猫。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1号牌在风里轻轻晃，像个小小的徽章。
第二天一早，小区公告栏多了张纸，上面贴着所有“住户”的照片和编号，旁边写着：“请各位邻居善待它们，如需帮助，请联系3单元阿哲或5单元老K。”李婶路过时停了停，看见三花的照片，突然叹了口气：“原来它是当妈的了，怪不得脾气躁。”她转身回家，没多久端来一碗鱼汤，轻轻放在银杏树下。
没过几天，牌牌上多了些新东西。有人给三花的牌牌系了根红绳，有人在大黄的编号旁画了个笑脸，还有小孩用蜡笔给小白的断尾补了个完整的圈圈。张大爷甚至把自己的旧藤椅搬到银杏树下，说：“给大黄当‘户籍办公室’，它来的时候能歇会儿。”
那天阿哲和老K又蹲在第十七块地砖旁，看着三花带着奶猫在牌牌下散步，大黄趴在藤椅上打盹，小白则叼着皮球，跟在几个小孩后头跑。老K突然掏出个新牌牌，上面写着“4号小花”，画了只没尾巴的小猫。“昨儿在垃圾桶旁捡的，刚睁眼，咱给它上个‘临时户口’。”
阿哲笑着点头，忽然发现第十七块地砖的裂痕里，不知何时冒出了株蒲公英。风一吹，白色的绒毛飘起来，像无数个小小的身份牌，在小区里轻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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