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道观后山的青石板上沾着细碎的露珠。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道袍的小孩子，膝盖蹭着微凉的石板趴在崖边，小脑袋探得老远，望着山脚下那片熟悉的村庄
往日该飘着袅袅炊烟的地方，此刻正腾起滚滚黑烟，像一块脏污的黑布裹住了半边天。
“师父，山下发生了啥啊？”他脆生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指尖无意识抠着石缝里的青苔，“这都好几天了，每天都有轰隆声，震得我夜里都睡不踏实。”
老人拄着斑驳的木杖，慢悠悠走到小孩身旁。
他的道袍边角沾着晨露，银白的胡须垂在胸前，蹲下身时动作有些迟缓，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顶，掌心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凉意。
“山下啊…”他目光落在那片黑烟上，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木头，“山下被敌人入侵了。”
小孩猛地回过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懵懂的疑惑，睫毛还沾着一点晨雾凝成的水珠。
“可是，咱们这里不是国都吗？”他记得师父说过，国都有最坚固的城墙、最勇猛的士兵，是全国最安全的地方，“城墙上的士兵叔叔们，怎么还会让敌人进来啊？”
“因为咱们的国家啊…”老人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浑浊的眼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惋惜像沉在水底的石子，无奈像飘在水面的浮萍，最终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山间的风里，后半句话怎么也没说出口。
“咱们的国家怎么了？”小孩追着问，小手抓住老人的衣袖，眼神里满是想不通的困惑——他不懂“入侵”的重量，也不懂师父眼中的沉重，只觉得那片黑烟和轰隆声，搅得心里发慌。
老人低头看了看孩子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忽然扯出一抹浅淡的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说也罢，小孩子家不用懂这些。”他话锋一转，语气轻快了些，“你快回去吧，你养在观里的那个千年乌龟，今早怕是还没喂呢，小心它又缩在壳里不理你。”
小孩一听“千年乌龟”，眼睛瞬间亮了亮，方才的不安散了大半。
他麻利地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用力点了点头：
“对哦！我差点忘了给它喂我昨天采的嫩水草！”
他朝老人鞠了个小躬，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山下的黑烟，才小跑着往观里去，“师父您也尽快休息吧！别在崖边站太久啦！”
老人望着孩子跑远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道观的朱红大门后，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山下。
黑烟还在蔓延，隐约能听见更远的地方传来零星的呼喊，他缓缓抬起手，望着灰蒙蒙的天，指尖微微颤抖，一声极轻的叹息，被山间的风卷着，融进了无边的寂静里。
……
晨光穿过山间的竹林，在青石板台阶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风一吹，叶影便跟着轻轻摇晃。
小孩子穿着半旧的蓝布道袍，小手紧紧攥着师父的袖口，脚步却有些跟不上，得小跑两步才能跟上老人稳健的步伐。
他仰头望着身前的师父，好奇地晃了晃脑袋：“师父，咱们是干什么去啊？往日这个时辰，不是该在观里练吐纳了吗？”
老人停下脚步，回头时眼底盛着晨光，温柔得像山间的清泉。
他身后背着一把桃木长剑，剑鞘上雕着简单的云纹，被岁月磨得有些发亮；腰间挂着的几张黄符，边角用红绳仔细系着，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嗯…下山历练。”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小孩的心湖。
“唉！？下山历练！”小孩眼睛瞬间亮了，嘴角一下子咧开，露出两颗刚换不久的小虎牙，惊喜得连手都松开了师父的袖口。
他蹦蹦跳跳地退后半步，又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师父您之前不是说，要等我能把《清心诀》背得滚瓜烂熟，再能独自扎一个时辰马步，才带我下山吗？我还没练熟呢！”
说着，他又被台阶旁一朵开得正艳的野杜鹃吸引，蹲下身伸手碰了碰花瓣，又起身追着一只飞过的彩蝶跑了两步，一会儿看看路边的青苔，一会儿摸摸道旁的古树，忙得不亦乐乎。
师父站在原地，看着小孩像只撒欢的小雀儿，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都跟着柔和起来。
他朝小孩招了招手，声音里满是暖意：“你慢点，别摔着了。这山路刚下过雨，台阶滑，仔细脚下的石头。”说着，他还上前一步，轻轻牵住了小孩跑得有些发热的小手。
山风裹着草木的清香吹过，小孩小跑着跟上师父的脚步，蓝布道袍的衣角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
他望着前方蜿蜒向下的山路，又忍不住凑到老人身边，仰着小脸追问：“师父，咱们去哪里历练啊？是去之前您说过的县城，还是能看到大河的镇子呀？”
老人慢悠悠走着，右手轻轻捋着胸前银白的胡须，指尖划过有些粗糙的须尖。
他侧头看了眼满脸期待的小孩，眼底漾着温和的笑意，脚步不停：“就先在山下的村庄吧。那里离观里近，也能让你先看看人间寻常事。”
说罢，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催促：“走吧，再晚些，怕是赶不上村里的炊烟了。”
……
残阳把破碎的村庄染成一片暗红，断墙塌梁歪歪斜斜地支在焦土上，烧焦的木头还冒着丝丝青烟，风一吹，卷起满地灰屑和破碎的布片。
三道穿着破烂浅蓝色军服的身影，像敏捷的猎豹般在废墟间快速穿梭——军服上沾着泥污和暗红色的印记，裤腿被划开好几道口子，露出底下结痂的伤口，却丝毫没影响他们的动作，每一步都轻得像猫，只在砖石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他们时不时停下脚步，用眼神快速交流，眉峰轻蹙间，满是警惕。
“老李，乡亲们呢？”其中一个瘦高个男人，弯腰钻过一截断裂的房梁后，快步追上前面的人，压低声音问道，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目光还扫过旁边一间塌了半边的茅草屋，生怕错过什么。
被称为老李的男人，脸颊上有道浅疤，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沉稳：
“都安排进村子里面的地道了，通风和吃食都备好了。”
他拍了拍瘦高个的胳膊，眼神坚定，“你就别瞎操心了，我早就让人检查过三遍，安全得很。”
“闭嘴！前面有情况！”突然，第三个矮壮的男人猛地抬手，声音急促又沙哑，像淬了冰，瞬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两百米外，一间还立着的土坯房——那房子的窗户纸破了个洞，刚才似乎有一道黑影晃过。
三人瞬间屏住呼吸，动作默契得像演练过千百遍。他们迅速端起手中的枪，枪身虽有些陈旧，却被擦得发亮，枪口稳稳对准前方。
从那间半塌的房子后挪出来时，他们眼神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紧接着，三人背靠着背站成一个三角，脚步缓慢而坚定地向前靠去，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庄里显得格外清晰。
“嘭！”
一声枪响突然炸响在不远处，像惊雷般劈开了村庄的死寂，震得断墙上的碎土簌簌往下掉。
那声音带着火药的钝响，撞在残垣间还隐隐有回音，瞬间揪紧了三人的神经。
走在最前面的老李猛地顿住脚步，握着枪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身旁的瘦高个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断墙后缩了缩，目光飞快扫过四周；矮壮的男人则直接半蹲下身，枪口对准了枪响传来的方向。
三人几乎是同时回头，眼神里满是急切与担忧，飞快地在彼此身上扫过——看对方军服虽破却没有新添的伤口，握着枪的手依旧稳健，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确认彼此都没事后，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无声的默契。
老李率先点了点头，矮壮男人会意地往前挪了半步，护住侧面；瘦高个则贴紧断墙，警惕着后方。
随后，三人保持着背靠背的防御姿态，脚步放得比之前更轻，靴底碾过碎石时几乎听不到声响，一点点朝枪响的方向慢慢挪去。
……
尘土在晨光里浮动，老人握着桃木剑的手臂还在微微发颤
方才与那穿绿色军服的人缠斗时，对方的刺刀划破了他的道袍袖口，露出一道渗血的划伤。
此刻，那军人双目紧闭地倒在地上，额角还沾着碎石与血污，老人却依旧紧攥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腔剧烈起伏着，牙缝里勉强挤出两个字：“畜牲！”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小孩缩在老人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师父的衣角，蓝布道袍的布料被他捏得发皱。他没敢抬头看地上的人，只将脸埋在老人的后背，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老人缓了缓气息，蹲下身时动作有些迟缓，指尖避开对方腰间的刺刀，小心翼翼地将别在皮带上的手枪与子弹袋解了下来。
金属的枪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掂了掂分量，眉头皱得更紧——这武器要是落在恶人手里，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嘭！”
又是一声枪响骤然炸响，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地上军人的胸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绿色的军服，在焦黑的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小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颤，立刻抬手捂住耳朵，头埋得更低了。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杀死这个人，也不懂那声枪响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师父绝不会做坏事，所以只是紧紧贴着老人的后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人将手枪别在自己腰间，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张黄符。
他咬破食指指尖，鲜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随后快速在黄符上画出复杂的符文，动作流畅而郑重。
画完后，他抬手将黄符“啪”地贴在那军人的额头上，又举起桃木剑，在尸体上方轻轻挥了三下，口中低声念着简短的咒语，像是在驱散邪祟。
“走吧，等会估计会有更多畜牲来这里。”老人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顶，掌心的温度让孩子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催促。
小孩从老人身后探出头，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好！”
老人刚要牵着小孩往断墙后走，却突然脚步一顿，原本温和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般锁定了不远处一间还立着的土坯房——那房子的门缝里，似乎有微弱的动静。
他握紧了桃木剑，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警惕地盯着房门。
过了片刻，房内没有再传出任何声响，老人眼中的冷冽才渐渐褪去。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却有力，朝着房门的方向说道：“房子中的三位有缘人，我是山上北清道观的道人，不用害怕。”
小孩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那间房子，小脑袋里满是好奇
土坯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身影先探了出来。那人穿着一身浅蓝色军服，衣料上满是破洞，露出底下补丁摞补丁的里衣，肩头和裤腿还沾着厚厚的灰尘，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般。
他脸上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格外显眼，一道长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却没掩住眼底的警惕——直到看清老人手中收起的桃木剑和身后的小孩，他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声音沙哑地开口：“出来吧，不是敌人。”
老人望着他满身的风尘与伤痕，眼底掠过一丝疼惜，缓缓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辛苦了。”简单三个字，却像带着暖意的风，轻轻拂过这人紧绷的神经。
话音刚落，那人身后又陆续走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瘦高个，军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干瘦却结实的胳膊，脸颊上沾着黑灰，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跟在后面的矮壮男人，裤脚被撕到膝盖，腿上缠着沾血的布条，手里还紧紧攥着枪，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过四周——两人的模样，比先出来的人还要狼狈几分，却都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老人将桃木剑轻轻别回背后的剑鞘，往前迈了半步，拱手道：“在下北清道人，常年在山上修行。这孩子是前些年在山下游历，见他孤苦可怜，便收来做了弟子，名叫路明。”说着，他轻轻拍了拍身旁小孩的肩膀。
路明从老人身后探出小脑袋，看了看眼前三个穿着破军服的人，又飞快地低下头，小手攥紧了师父的衣角。
为首的男人——钟祥，也朝老人拱了拱手，语气诚恳：
“先生您好，多谢方才出手。我们是八路军，来这一带执行掩护乡亲们转移的任务，我叫钟祥。”
他侧身让开一步，指了指身旁的瘦高个，“
这个瘦高个叫刘陶，是我们的通信兵，跑得最快。”
刘陶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朝老人和路明点了点头。
钟祥又指向那个矮壮男人，补充道：“这个叫李航，枪法最准”
李航朝着老人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悄悄柔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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