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祥示意正欲开口的北清道人噤声,眼神锐利地扫过身旁的路明,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老道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指尖指向不远处还在冒烟的断壁,“刚才的枪声太明显,估计樱花鬼子的巡逻队用不了十分钟就会搜到这儿。”
站在侧边的李航立刻点头附和,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短枪上,目光飞快掠过四周的矮树丛:
“对,赶紧走吧!”话音未落,他已经朝不远处的刘涛递了个眼色,扬声招呼道,“刘涛,盯着点后方,注意有没有动静!”
北清道人顺着钟祥的目光看向那片狼藉的战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不再多言,只是重重一点头:
“好,那就快走吧!”
说罢,他反手攥住路明的手腕
少年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指尖冰凉
脚步利落地跟上钟祥的背影,几人迅速矮下身子,沿着墙角的阴影,快步撤离了这片随时可能暴露的区域。
……
暮色将山间小径染成暗褐色,一名身着草绿色军装的士兵正笔直地立在山道旁,军帽檐下的额角渗着细密汗珠,却不敢抬手擦拭。他望着眼前拄着樱花纹拐杖的男人,右腿“啪”地并拢,行了个标准军礼,声音因紧张有些发颤:
“報告長官!死者は漕尼孖嘚で、この近くはすべて検索して、誰もいませんが、こちらの山の上には、道館があります!”
拄拐杖的男人缓缓转过身,军靴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刺耳声响。
他肩章上的金星在暮色里闪着冷光——显然是位军衔不低的军官。他眯起眼扫过士兵涨红的脸,拐杖头在地面轻轻一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これはどういうことですか。ここにはシナ豚しかいないと捜査したんじゃないのか?”
士兵的腰弯得更低了,双手紧紧贴在裤缝,声音压得几乎要埋进衣领:“部下がくそっ、部下たちの捜査が不手際だったからかもしれない……”话没说完,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微微发颤。
“私はあなたたちに最先端の捜査装備を与え、警察犬を配備して捜査に使ったことを覚えています。”军官皱了皱眉头
军官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身旁另一名副官的肩膀,目光却仍锁在那名士兵身上,语气轻得像晚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あなたたちに一日をあげて、誰なのかを見つけて。さもなくば、小池君——”他顿了顿,拐杖再次重重戳在地上,“あなたは腹を掘って自殺しましょう。”
话音落下,军官不再看那名脸色惨白的士兵,拄着拐杖转身便走,军靴踩过山道的声响渐渐远去,只留下士兵僵在原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副官望着军官远去的背影,军靴踏过碎石的声响逐渐隐在暮色里,才缓缓转过身。他看向瘫在原地的小池,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反而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银质怀表,表盖“啪”地弹开,指针在昏暗中泛着微光,他扫了一眼便合上怀表,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催促:
“小池君、長官の話はよく聞こえますね。今から23時間58分あります。”
说罢,他甚至没再看小池一眼,便快步朝着军官离去的方向追去,军靴踩过落叶的沙沙声,很快也消失在山道尽头,只留下小池独自站在暮色渐浓的林间,像被遗弃的猎物。
山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掠过脚踝,带着山间夜晚特有的凉意,小池才猛地从恐惧中回过神。
他的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又慌忙扶住身旁的老树干,粗糙的树皮蹭掉了掌心的冷汗,却磨得他掌心发疼。
“検索!検索して!人を探し出さなければならない!”
他突然朝着空无一人的山嘶吼起来,声音因过度紧张而变调,他一把扯掉头上的军帽,狠狠摔在地上,军帽滚了几圈卡在石缝里,露出他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
那青筋里既藏着对军官的恐惧,也裹着对下属失职的愤怒。
过十分钟,分散在附近山头的士兵便被紧急召集回来。
三十多个人举着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在漆黑的山林里扫来扫去,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野兽,连低矮的灌木丛、陡峭的岩壁都没放过。
小池握着腰间的军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尖在地面轻轻划动,留下一道浅浅的刻痕。
他眯起眼,盯着不远处隐在树林里的山道馆轮廓那道馆的屋顶覆着青瓦,在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あの道館を囲め!”他咬牙切齿地喊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地面を3尺掘っても、中に隠れている人をつまみ出して!誰が怠けたのか、私が先に彼を殺した!”
士兵们立刻端起枪,呈扇形朝着道馆逼近,枪托抵在肩窝,手指扣在扳机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探照灯的光柱齐刷刷地打在道馆紧闭的木门上,门上的铜环生了层淡绿的铜锈,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门楣上“武运长久”的木牌早已开裂,蒙着厚厚的灰尘。一名矮个子士兵正准备上前敲门,小池突然抬手喝止:
“桥豆麻袋!”他快步走到士兵身边,眼神警惕地扫过木门,“まず煙を投げ込んで、もし中に人がいたら、きっと慌てて飛び出してきて、その時になってから捕まえて、私たちが中に入って死んでしまわないようにします!”
那士兵连忙从背包里掏出烟雾弹,拔掉保险栓便朝着道馆门缝里扔了进去。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白色的烟雾迅速从门缝里涌出来,像一团蓬松的棉絮,很快便弥漫开来,遮住了整个门口,连周围的草木都裹上了一层白雾。
小池紧握着军刀,刀刃反射着冷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烟雾里的动静,连眨眼都不敢——他怕错过任何一丝人影,怕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
可等了足足五分钟,道馆里始终没有任何声响,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咳嗽声,连一丝人影都没从烟雾里钻出来,只有山风穿过烟雾,发出轻微的呜咽。
“長、長官、中には誰もいないようですが……”
那名矮个子士兵缩了缩脖子,试探着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小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猛地抬脚踹向木门,“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划破夜空,木门被踹开一道缝隙,灰尘从门缝里簌簌落下。
他探头往里看,只见道馆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尊落满灰尘的武士像,武士像的铠甲早已褪色,手里的长刀也断了半截,地上散落着几片干枯的树叶,被风吹得轻轻打转。
“ありえない!”小池嘶吼着冲进道馆,军靴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他翻遍了道馆里的每个角落
墙角的储物柜被他掀翻,里面只有几件破旧的道士服;神像底下的暗格被他撬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只乱窜的老鼠;连房梁上都被他派士兵爬上去检查,可除了灰尘和蛛网,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他瘫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蒲团早已朽坏,一坐便塌陷下去。他望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星星已经缀满了天空,可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绝望感像潮水般涌来,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到全身
要是找不到人,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那军官说的“剖腹自杀”,从来都不是玩笑。
道馆里的灰尘还未散尽,小池瘫坐在朽坏的蒲团上,指尖还沾着方才翻找暗格时蹭到的蛛网,绝望正像山间的寒气般一点点裹紧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呼喊突然撞开木门,刺破了馆内的死寂:
“報告長官!!村の東に事情がある!その葦の茂みの中で、警察犬はずっと興奮していた!”
来人是负责外围搜查的二等兵,军帽歪在脑后,裤腿沾满了泥点,显然是从山道上一路狂奔而来。
他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这或许是能救小池,也能救他们所有人的线索。
小池猛地抬起头,原本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身上的绝望瞬间被震惊与狂喜冲散,连指尖的颤抖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不再是恐惧的颤栗,而是激动的震颤。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蒲团上爬起来,军靴踩在散落的木屑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连摔在地上的军帽都忘了捡,几步就冲到那名二等兵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声音因过度激动而嘶哑:
“何て言った?!警察犬は葦の茂みで反応している?確かに堀に近い葦の茂みですか?!”
二等兵被他抓得胳膊生疼,却不敢挣脱,连忙点头:
“はい、村の東にある最大の葦の茂みです!黒木君が2匹の狼犬を連れて行ったのは、犬が近づくと吠えて、葦の茂みの中に突進しまくって、人の匂いがしたようだ!”
小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颓丧一扫而空。
他松开二等兵的胳膊,猛地转身朝着道馆外的士兵们喊道:
“みんな!すぐ集まれ!私と一緒に村の東の葦の茂みに行きましょう!もし人を捕まえることができたら、あなたたちのすべての人の功績は私の頭に残っています!捕まえられなかったら——”
他顿了顿,眼神又变得狠厉起来,“私たちはここで死ななければならない!”
话音未落,他已经率先冲出了道馆,军靴踩过山道上的碎石,朝着村东的方向狂奔而去。
原本垂头丧气的士兵们见状,也像是重新有了斗志,纷纷端起枪,跟在小池身后,探照灯的光柱在夜色里连成一片,朝着那片藏着希望的芦苇丛疾驰而去。
……
护城河的河水泛着冷意,漫过膝盖,将李航的裤腿浸得透湿。
他缩在茂密的芦苇丛里,芦苇叶挡住了大半身子,只露出一双紧盯着岸边的眼睛。见远处的山道上出现成片的绿色身影,他立刻压低声音,朝着身旁的钟祥说道:“钟队长,他们来了!”
钟祥正单膝跪在水中,左手稳稳托着望远镜,镜片对准岸边山道。
镜头里,穿草绿色军服的鬼子正呈扇形推进,军靴踩过岸边的碎石,发出清晰的声响,领头的正是上午在山道上见过的小池
他手里攥着军刀,脸色狰狞,时不时抬手呵斥身后的士兵。
“啧……”钟祥放下望远镜,眉头拧成一团,声音压得极低,“刘涛他带着乡亲们转移了吗?再晚一步,就被鬼子包圆了。”
李航连忙回头,朝着后方芦苇丛深处望去。可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密密麻麻的苇秆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晃动的苇梢。他下意识想把脑袋抬高些,好看得更清楚,可刚抬起一点,就想起岸边的鬼子正盯着这边,又猛地缩了回去,鼻尖还蹭到了一片带露的芦苇叶,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
“不知道!”他急得手心冒汗,又努力稳住声音,“但从我们断后到现在,过去了5分钟差不多了,乡亲们走的是近路,应该转移的差不多了!”
钟祥沉默着攥紧了腰间的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河风吹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混着远处鬼子的脚步声,格外刺耳。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乌云正慢慢压下来,像是要下雨。
“没转移好也没办法了。”他轻轻叹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更多的是果决,“他们来了,我们得把他们拖在这,不能让他们追上去。”
李航深吸一口气,右手悄悄摸向背后的手榴弹,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心里才稍稍安定。
他顺着钟祥的目光看去,又小心翼翼地扒开一点芦苇,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朝岸边望去——果然,一大堆穿绿色军服的樱花鬼子已经站在岸边,端着枪,枪口对准芦苇丛,眼神里满是审视,像是在寻找猎物的野兽。
有几个鬼子还弯腰拨开岸边的芦苇,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水面,在芦苇丛里投下晃动的光斑,离他们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
探照灯的光柱在水面上扫得越来越近,惨白的光已经擦过钟祥浸在水中的手臂,连他袖口沾着的水草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航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右手死死攥着手榴弹,指节泛白,声音里满是急切的催促:“队长!打不打!再等下去,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钟祥的眼神锐利如刀,盯着岸边那群正探头探脑的鬼子,耳中听得他们的呵斥声越来越近。
他知道不能再等,一旦被鬼子的火力锁定,不仅他们俩活不了,还会暴露乡亲们的转移路线。“打!”他猛地咬牙,一字一顿
话音未落,钟祥左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手榴弹,指尖在保险栓上一勾、一扯,“咔嗒”一声轻响,保险栓脱落。
他手臂微屈,瞄准岸边鬼子最密集的地方,猛地将手榴弹掷了出去——那枚黑色的手榴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呼啸声,直朝着鬼子们的脚下落去。
李航见钟祥已然动手,也不再犹豫。他立刻扯开自己手中手榴弹的保险栓,甚至来不及多想,便朝着另一个方向的鬼子扔了过去。
两枚手榴弹在空中一前一后,像两道黑色的闪电,转瞬便落在了毫无防备的鬼子群中。
岸边的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轰隆——轰隆——”
两声巨响接连炸响。火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碎石和泥土飞溅,不少鬼子被气浪掀翻在地,惨叫声、惊呼声混着枪声,一下子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钟祥趁机拽了李航一把,压低声音喝道:“撤!往芦苇丛深处走!”
李航的手指刚触到背后长枪的保险栓,还没来得及扣下,手腕就被钟祥一把攥住,硬生生拽着往芦苇丛深处拖。
他踉跄着跟上,嘴里还满是不甘:“啊?这…这就撤了??可是鬼子还没打垮啊!”话音里带着几分急劲,显然还想回头跟小鬼子拼上一场。
钟祥头也不回,拽着他的胳膊在芦苇秆间快速穿行,芦苇叶划过脸颊,留下几道细痕也全然不顾,语气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嗔怪:
“怎么可能真撤?我在那岸边埋的有地雷,你以为我前几天天天往这边跑,是来河边看风景的啊?!”
他特意加重了“看风景”三个字,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那些地雷是他趁着夜色,带着刘涛一起埋的,位置全选在鬼子大概率会踩踏的路径上,就等着此刻派上用场。
李航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握枪的手,迅速调整身体姿势,弯腰跟着钟祥在芦苇丛中穿梭。
他一边拨开挡路的苇秆,一边忍不住笑出声,语气里满是佩服:“要不然怎么说队长你能当上队长!这损点子够多,够鬼子喝一壶的!”他脚下加快速度,尽量跟上钟祥的步伐,生怕拖了后腿。
两人刚钻进芦苇丛最密的地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的岸边就传来一声“轰!!”的惊天巨响。
震得水面都泛起了涟漪,芦苇秆也跟着簌簌发抖。钟祥停下脚步,回头朝着岸边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你看,我的地雷奏效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把握,“我埋了不下十颗,这么多地雷,够他们在岸边折腾半天,正好给乡亲们争取转移时间。”
李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能看见远处火光闪烁,隐约还能听到鬼子的惨叫和慌乱的呼喊,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队长,还是你想得周全!这一下,鬼子怕是不敢轻易追过来了!”
钟祥的目光从岸边火光处收回,指尖用力拨开挡路的芦苇秆,锋利的苇叶在他手背上划出细小红痕,他却浑然不觉。“别小瞧了鬼子,
”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凝重,“小池背后的山本日部,出了名的狠辣,他们长官肯定下了死命令,找不到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加快脚步朝着芦苇丛外侧走,压低声音对身后的李航道:
“赶紧走,离岸边安全区不远了,乡亲们就转移到那边的山洞里。等和乡亲们汇合,咱们立刻往东边走,去和大部队碰头。”
提到队伍,他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痛惜,“这次任务损失了我们不少弟兄……没想到一个山本日部的先遣队,就让咱们队伍折损这么多好手。”
李航跟在后面,听到“损失弟兄”几个字,脚步也慢了半拍,他抬手抹了把脸,重重叹出一口气:
“队长,你也别太想不开了。兄弟们都是自愿留下来断后,为了保护乡亲们才牺牲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们是为了护着老百姓走,这死,比泰山还重!”
他刻意提高了些声音,既是在安慰钟祥,也是在给自己打气,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脚步也重新跟上钟祥的节奏。
钟祥听着这话,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只是拨开芦苇的动作更利落了些。
前方隐约能看到山洞的轮廓,还有乡亲们探出来的脑袋,他心里的沉重稍稍减轻
只要乡亲们安全,弟兄们的牺牲就不算白费。
刚踩着湿滑的泥地踏上河岸,还没来得及拧干裤腿的水,一阵嘈杂又热切的呼喊就涌了过来。
“是钟队长!”人群里不知是谁先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影,声音里满是惊喜,紧接着,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钟队长回来了!”“李航兄弟也在!太好了,他们都没事!”
乡亲们立刻围了上来,老人们拄着拐杖往前凑,妇女们抱着孩子挤出人群,几个半大的孩子更是直接跑到钟祥身边,伸手想拉他的衣角。
大家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眼里闪着光,把钟祥和李航围得水泄不通,连风都透不进来几分。
钟祥被这热络的场面暖了心,脸上的疲惫消散了大半,他笑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些,声音温和却有力:
“乡亲们,乡亲们,我们没事,大家放心!”他扫过人群里一张张关切的脸,又连忙补充道,“快进山洞吧,先在里面休整一会,鬼子说不定还会追来,待会估计还要继续转移,得保存体力。”
一旁的李航也跟着点点头,想起刚才鬼子被炸得慌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故意提高了些声音,好让更多人听见:
“嗯!刚才鬼子们可惨了,被钟队长埋的地雷摆了一道,炸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北呢!哈哈哈!”
他边说边比划着爆炸的样子,惹得乡亲们都笑了起来,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立刻上前,想帮钟祥拿装备,一位老大娘更是拉着钟祥的手,往他兜里塞了两个还带着温度的红薯:
“队长,快吃点垫垫肚子,你们跟鬼子拼命,肯定饿坏了!”钟祥推辞不过,接过红薯,心里满是暖意,跟着乡亲们一起,朝着不远处的山洞走去。
山洞口的风带着芦苇的湿气,路明扒着石壁探出头,小脑袋微微歪着,目光落在不远处被乡亲们围着的钟祥与李航身上
他们的军服还沾着泥和水,却挺直着脊背,偶尔和村民说话时,眉眼间满是让人安心的坚定。
他又转头望向山洞里,几位军人正靠着岩壁休整,手里还紧紧握着枪,连休息时都警惕地留意着洞口方向。
“师父,他们是你说的,那种守卫国家疆土的英雄吗?”路明拉了拉身旁北清道人的衣袖,声音里满是好奇,眼睛亮得像山间的星子。
北清道人抬手摸了摸路明的头顶,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去,他望着那几道挺拔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他们啊……何止是守卫疆土,他们是在守着咱们老百姓的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呢!”
路明眨了眨眼,忽然想起观里供着的神仙像——那些神像总是披着华丽的衣袍,被香火缭绕着,看起来威严又遥远。他忍不住追问:“那他们和咱们观里的神仙谁厉害啊?神仙能呼风唤雨,他们好像……只有枪和刀。”
“这个……”北清道人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石壁,目光落在路明认真的小脸上,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虚无缥缈的希望,和一点能照亮黑夜的零星火焰,你会选择哪个?”
路明低下头,小手攥着衣角,眉头微微皱起。
他想起之前躲在芦苇丛里,听见鬼子的枪声时,心里满是害怕,是钟队长他们的手榴弹爆炸声,让他忽然就不慌了——那声音像一点火,驱散了心里的黑。
可神仙呢?他只在师父的故事里听过神仙救苦救难,却从没真的见过。思索了良久,他终是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北清道人看着他困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你现在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抬眼望向远方的天际,晨光正悄悄漫过山头,
“以后你总会知道的,等你跟着他们走出去,看遍这山河,总会有人用行动告诉你答案。”
山洞前的笑声还没消散,一阵急促的呼喊突然从河岸方向传来,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钟队长——钟队长——”
原本围着钟祥的乡亲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个瘦瘦的男子正从水里挣扎着爬上岸,军裤湿得能拧出水,裤脚还缠着水草,脸上沾着泥和血,模样极为狼狈,连跑带跌地朝着山洞方向冲来,每一步都踉跄得像是要摔倒。
“不…不好了!”他冲到钟祥面前,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极致的慌乱,“山本日部那孙子…带着兵马打过来了!离这儿只有二里地了!”
“什么?!”钟祥的眼睛瞬间瞪大,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震惊,他一把抓住那男子的胳膊,语气急切又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我们埋的地雷明明把他们拖延在西边的沙地了,怎么会这么快追过来?”
那男子缓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声音里满是后怕:
“被拖延的…只是山本的一个部下!山本亲自带着人赶到时,见部下没拦住我们,直接拔出军刀把人杀了!现在…现在他带着自己的精英部队,正往这边赶,来势汹汹!”
钟祥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胳膊里。
他缓缓松开手,双拳紧紧攥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低声咒骂道:
“他妈的山本这个畜牲!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简直是丧心病狂!”
一旁的李航脸色也沉了下来,下意识摸向背后的枪,目光扫过身边的乡亲们——老的老、小的小,根本经不起再一次的奔逃,他连忙看向钟祥,声音急促:
“队长,现在怎么办?山洞里的乡亲们还没歇够,要是硬拼,我们根本不是精英部队的对手!”
钟祥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怒火被强行压下,他目光扫过山洞前的老弱妇孺,又瞥了眼远处隐约传来动静的山林,思考了不过五秒,声音便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缓缓开口:“刘涛呢?”
“在这!”人群中立刻响起一声应答,刘涛从抱着孩子的妇人身后挤出来,快步来到钟祥面前,军帽下的眼神满是坚定——他知道,钟祥此刻叫他,必然是有要紧任务。
钟祥上前一步,双手郑重地拍在刘涛的肩膀上,指腹能清晰摸到对方肩甲处的旧伤,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我们留在这里给你断后,你带着乡亲们往东边走,去黑松林找大部队,记住,走小路,别走官道。”
刘涛的眼睛瞬间瞪大,嘴唇哆嗦着,满是震惊:“可…可是队长!你们只有三个人,山本的精英部队有几十号人,这根本就是送死啊!”
“别他妈可是了!”钟祥猛地加重力道,重重拍了下刘涛的肩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狠劲,“你要是再犹豫,等鬼子追上来,咱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听命令!立刻带乡亲们撤!”
“可是钟队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就被钟祥抬手打断。他转向乡亲们,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坚定:
“乡亲们不必多说了。为人民服务,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红军的宗旨,保护你们安全转移,是我们的责任。你们跟着刘涛去找大部队,我们会把鬼子拖在这里。”
“钟队长,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红着眼眶喊道,“咱们不累,不用休整,现在就走,总能甩开鬼子!”
“是啊钟队长!”更多的乡亲附和起来,有人甚至想上前拉钟祥的胳膊,“多个人多份力,咱们一起走,总能想出办法!”
钟祥深吸一口气,猛地伸出手,掌心朝下按住,声音不大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都别说了!”
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连风吹过芦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乡亲们,”钟祥的目光缓缓扫过每张带着担忧的脸,语气沉重却坚定,“鬼子离这里只有二里地,再拖下去,咱们谁都跑不掉!必须有人留下断后,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次,乡亲们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少人的眼眶瞬间红了,晶莹的水花在眼底打转,几个妇女悄悄别过脸,用衣袖擦着眼泪。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钟队长,贫道也留下来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北清道人拄着木杖,慢慢走到钟祥身旁,花白的胡须在风里轻轻颤动,眼神却异常清明。
“老道人,你不跟着乡亲们一起走吗?”还不等钟祥拒绝,李航先急了,他看着北清道人佝偻的背影,忍不住皱眉,“你年纪大了,留下来太危险了!”
北清道人转头,看向站在人群边缘、正震惊地盯着自己的路明,嘴角牵起一抹温和的笑,声音平静却有力:
“一把年纪了,活了这么多年,早就够本了。反正也活不久了,不如趁现在,为国家、为老百姓,再做一份贡献。”
李航还想开口劝说,却被钟祥抬手打断。钟祥看着北清道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敬重:
“老道人,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断后太危险了。而且——”
他看向路明,少年的眼睛已经泛起泪花,嘴唇紧紧抿着:
“那这个孩子呢?你走了,他一个人跟着乡亲们,怎么办?”
路明再也忍不住,小跑着冲到北清道人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带着哭腔开口:“师父…你能不去吗?我们跟乡亲们一起走,好不好?”
北清道人沉默了片刻,伸手轻轻拍了拍路明的头顶,然后转向钟祥,语气平静:
“钟队长稍等片刻。”
说罢,他牵着路明的手,慢慢走到山洞旁的一棵老槐树下,背对着众人,低声说着什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个身影拉得很长,透着几分说不清的郑重。
老槐树枝叶婆娑,斑驳的光影落在北清道人枯瘦的手上。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路明脖子上那枚铜项链——链身早已被岁月磨得发亮,刻着的模糊纹路里还藏着少年幼时的体温,那是三年前在山神庙捡到路明时,孩子唯一贴身的物件。
他望着少年泛红的眼眶,喉结缓缓动了动,像有千斤重物压在心头,终于还是开口,声音裹着化不开的温软与怅然:
“我们该怎样告别呢?”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两人的脚边打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路明怀中紧抱着的木剑上——剑鞘是他亲手用老桃木做的,剑穗上还缠着几根没来得及清理的草屑,那是今早少年在院里练剑时,不小心蹭上的。
“是从我刚捡到你那天说起吗?”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那天你缩在山神庙的供桌下,小脸埋在膝盖里,身上沾着泥,怀里揣着半块干硬的饼,都硬得能硌牙。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你打了个哆嗦,你还强撑着说不冷——那阵晚风,我到现在都记得。”
“还是说,该提提那些寻常的日子?”
他嘴角忽然牵起一抹浅淡的笑,眼底像是映出了往日的光景:
清晨天还没亮,少年就握着木剑在院里比划,剑招笨拙却格外认真,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也不肯停;正午蹲在灶台边帮他烧火,总把柴火添得太满,浓烟呛得他直咳嗽,却还咧着嘴笑;黄昏坐在道观门槛上听他讲古,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星星,连提问都带着孩子气的执着。
“曾以为离别是很遥远的事。”他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声音也沉了些,
“总觉得还能教你识遍山间的草药,哪个能止血,哪个能安神;还能陪你看遍山间的春夏秋冬,春天采新茶,秋天摘野果。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人生事事无常,多的是说散就散的别离。”
山风忽然紧了些,吹得老槐树“哗啦”作响,像是在低声呜咽。北清道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此后,你我便要隔山隔海相望了。你往南去寻生路,跟着刘涛找大部队,好好活下去;我往北退守山河,守在这里断后。南北东西,山高水远,再难相见。”
他抬手飞快擦了擦眼角,指尖沾了点湿润,却不愿让少年看见,只把目光移向远方的山林:“纵然往后想念入骨,就算我这把老骨头熬不过这场仗,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格外郑重,
“师父我,也愿你如你的名字‘路明’一般
前路漫漫,总有光
长路永明,无风霜。”
说罢,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磨得光滑的铜钱——那是道观里代代相传的信物,边缘还留着他常年摩挲的温度。
他轻轻放在少年掌心,用自己的手裹住那只还带着稚气的小手,像是把所有的牵挂、嘱托都妥帖收进这枚铜钱里。
“拿着它,就当师父还在你身边。”他松开手,推着少年往人群的方向走,“跟着乡亲们走,别回头。”
铜钱在路明掌心沉甸甸的,像揣着师父的半生牵挂,随着晚风飘向少年即将远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