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阁的雨,是淬了毒的。
江沄跪在罚刑阁的水洼里,青石板的寒意透过膝盖往上钻,混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凝成一股熟悉的、属于死亡的味道。头顶的梁木上悬着七具铁笼,笼里的人是上个月没能完成任务的“影刃”,铁链相撞的声响像在替他们数着剩下的时辰。他们还有一息未断
“乐知遥。”
一个身着玄色暗印锦袍的男子,面带玄色暗纹面具,看不清样貌,只在他垂眸时,能从面具的眼洞里瞥见一点及淡的金——那不是瞳仁的颜色,倒像是碎了毒的刀锋反射的光,看一眼就会觉得后颈发麻,面具的额头上刻这一个金色的玄字
他是影阁的宗主——玄煞
玄煞的声音从阴影里滚出来,不带一丝温度。他讲话慢条斯理,像是在掂量每个字的重量江澈的眼皮跳了跳,这个名字三天前就刻在了他的刺杀卷宗上,烫得像块烙铁。他低着头,看见自己映在水洼里的脸——左眼的熔岩红瞳缩成细线,正映出玄煞指尖把玩的那枚青铜令牌,牌上“影”字被血浸得发黑。
“前朝叛党余孽,留着是祸害。”玄煞慢悠悠地说,令牌在指间转了个圈,“三天前让你失手,江沄,你该知道影阁的规矩。”
“瞧着,这些无用之徒是什么下场”玄煞的眼眸抬起瞟了一眼笼中的人,手一挥,笼中的人顿时被被灼烧的铁笼,烧的痛不欲生
“宗主!宗主!”
笼中的人死死哀求,可那铁笼倒像是被解除约束的恶魔,在不停燃烧
玄煞抬眼望了一眼,便不以为然的将手背在后面,好似,这些人的死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们本来就该死,影阁不留无用之徒,他们是理所应当的死
终于笼子再没有哀嚎声,只留下了燃烧的梭锡声
江沄眉头舒缓,好似他们死了,便是一种解脱,影阁杀人的方法有千万种,任务失败,而且还是被青霄阁的人阻扰,他们活着也只能是生不如死
江沄的喉结动了动。三天前的桃花林,他的刀离那姑娘的后颈只有三寸。她正蹲在坟前摆桂花糕,侧脸被夕阳描了层金边,轻声细语地跟坟里的人说“糖放多了”,尾音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那一刻,他右眼的深海青瞳突然炸开——映出多年前破庙里,是一个雨夜炸开的夜晚庙外是小贩正在嚷着桂花糕,他再怎么窥探,脑海也只停留以此,
刀,就那么顿住了。
“徒儿知错。”他压下翻涌的记忆,声音冷得像冻住的雨,
玄煞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影阁的机会,从来挂在刑架上。”
“徒儿,你应该知道,师傅对你的苦心,你比别人一直都多了机会,活着的机会”
他抬手,身后的黑衣卫捧着一个锦盒上前,打开的瞬间,寒气扑面而来——里面是枚生锈的铁符,符上刻着“护院”二字,边角还沾着干涸的泥。
“去乐府当护院。”玄煞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在打量一件待磨的刀,“七日内,提着乐知遥的头来见我。若办不到,就让这铁符,替你记着影阁的规矩。”
江沄接过锦盒,铁符的锈迹蹭在掌心,像某种不祥的印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护院的身份是影阁给的“梯子”,也是悬在他头顶的绳,若任务失败,这枚铁符会变成锁他进铁笼的钥匙。
“这双眼睛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被她的伪装欺骗了”
走出罚刑阁时,雨下得更大了。影阁的山门外,黑雾翻涌,吞噬着所有光线,只有挂在门楣上的“影”字旗,在风雨里猎猎作响,像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
江沄摸出怀里的卷宗,借着雨光再看——乐知遥,十七岁,父乐文渊(已故),母早逝,住城南柳巷,辰时喂鸽,未时绣活,亥时熄灯。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刻意的“寻常”,像有人用橡皮擦反复擦过,想抹去什么。
他的异瞳扫过纸页,左眼的红瞳里闪过清霄阁的云纹,右眼的青瞳里浮出半朵九尾莲——那是上次看见乐知遥玉佩上的花纹,被一层温润的力量死死裹着,连他的“破妄”之力都穿不透。
“有意思。”江澈低笑一声,将卷宗揣回怀里。
雨幕里,他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只有掌心的铁符还在发烫。七天,足够他揭开这姑娘的秘密,也足够他完成任务。
他不能让师傅失望
光绪回到小时
江沄小时候,是影阁里最不像杀手的孩子。
他的身世不明听闻宗内的人说是捡来的野种,不过影阁的人也不会对这感到新奇和想去探索,毕竟,影阁的人大多是无至亲的野种,很多都不知道自己的至亲在何处,记得至亲的,大多至亲也死了,他们成为了影阁的刀,江沄宗主极为重视,认他为徒,亲自导训
刚开始的江沄还很清澈
别的孩子在罚刑阁看刑具时眼神发狠,他却总盯着墙角那丛偷偷长出来的青苔发呆,指尖缠着草叶打圈,被师父用戒尺抽了手心,也只是抿着嘴不说话,眼里没恨,倒像含着点委屈的水光。
他那双眼瞳那时还没显异,只是格外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有次跟着执行任务的,路过集市,看见卖糖画的老汉转着铜勺,他站在人群外看了半个时辰,直到被师兄拽着离开,袖口还沾着偷偷捡的、别人掉在地上的糖渣。
影阁的孩子都穿统一的灰布衣,他却总把衣角洗得发白,领口磨破了,就用捡来的红线笨拙地缝两针——那线是他某次偷跟着执行任务的,从一户红娘窗台上顺的,被发现后罚了三天不许吃饭,可红线还是被他藏在枕下,像藏着个见不得光的宝贝。
他学刀比同龄人都要厉害的的多,三岁碰刀,好不胆怯,刀技了然
别的学徒需要琢磨两三年的“影踪步”,他第一次学就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七岁便已掌握
十岁岁那年,组织就派发任务于他,他第一次杀人。任务目标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他的刀已经抵在对方后心,却看见妇人怀里的婴孩冲他笑,露出没长牙的牙龈。他的刀突然偏了,只划伤了妇人的胳膊,自己却被随后赶来的影阁护卫打了半死,扔进万蛇窟外的柴房
漆黑的柴房,江沄试着窥探师傅的眼睛,只是一眼,眼神可怕的吓人“师傅,我错了,徒儿不敢了”喉咙似乎带着哭腔声,那是他便铁了下心,他知道,他不能让师傅失望,至后再也不会为了什么而心软,正式成为了带上面具的刺客
十四岁便悟出了影阁最刁钻的“七星迷阵”他的天赋,让他成为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影阁最最锋利的刀,代号“零零七”
他是影阁的刀。刀,只认血,不认人。
江沄这样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柳巷的方向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