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紫藤花香漫进青藤高中的走廊，王默捏着刚发的物理试卷站在高二（3）班门口时，指尖把卷角攥得发皱。靠窗第三排的位置空着，桌沿还留着她上周用圆规刻下的小太阳——那是她和陈思思同桌快两年的记号，木质桌面被阳光晒得温热，连空气里都飘着熟悉的粉笔灰味。可此刻，文茜正把印着卡通猫的粉色保温杯往桌角一放，弯腰往桌肚里塞薯片袋，蓝色校服外套敞着怀，露出里面印着亮片的T恤，动作熟得像那是她坐了三年的地盘。
“让让。”文茜直起身时胳膊肘撞了王默一下，语气冲得像带了刺，校服裙摆扫过王默的帆布鞋，“挡路了没看见？”
王默踉跄着退了半步，书包侧袋的钥匙串“叮铃哐当”撞在墙上，金属挂件上挂着的叶罗丽徽章——现在只是块普通的粉色塑料片——硌得手心发疼。她刚要开口说“这是我的座位”，就见文茜回头瞥了她一眼，嘴角撇出抹冷笑：“看什么？这位置我坐了。”
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晏霜趴在前排，夏乔语正坐在她旁边，指尖替她把滑到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手里还捏着块橡皮，轻声说：“这道题辅助线画错啦。”晏霜“唔”了声，偏头往夏乔语手边凑了凑，笔尖在草稿纸上改着，听见动静只抬眼扫了扫王默，睫毛颤了颤又低下去，像是没认出她；江皖欣坐在后排，沈烬晨正弯腰替她把琵琶盒往桌肚里塞，琴盒边角蹭到桌板，他抬手垫在中间，低声道：“慢点，别磕着弦。”江皖欣抿着唇笑，指尖勾了勾他的校服袖口，目光掠过王默时停了停，随即落在沈烬晨的胳膊上——他小臂上那道半月前撞在冰墙上的擦伤还留着浅褐色的疤，她伸手轻轻碰了下，眼里带着点疼惜，却没对王默说一句话。
这些半月前还跟着她在冰封的商业街挡冰兽的人，此刻看她的眼神淡得像洗过的水，连半分熟稔都没有。王默攥着书包带咬了咬唇，喉结动了动：“文茜，我一直坐在这里。”
“你坐过又怎样？”文茜“嗤”了声，突然转身往教室后门跑——角落堆着桶洗拖把的清水，是早上值日生没来得及倒掉的，桶沿还沾着几根灰扑扑的拖把毛。她拎起桶就往这边走，塑料桶底在瓷砖上蹭出“哗啦”的响，冰凉的水汽顺着桶壁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王默还没反应过来，冰凉的水就“兜头”泼在了她的书包上。
深蓝色的帆布瞬间吸饱了水，水珠顺着书包带往下淌，滴在白球鞋上晕出深色的圈，连鞋带都浸得透湿。书包里的笔记本渗了水，封皮上用马克笔画的罗丽头像泡得发花，原本亮晶晶的裙摆晕成了模糊的蓝，连带着里面的物理试卷都浸得发软，印刷体的公式晕成了一团团墨渍。
“现在知道该让了吧？”文茜把桶往地上一墩，水花溅在王默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布料往皮肤里钻。她抬下巴朝后排努了努嘴——那个挨着垃圾桶的位置，桌板上留着前几届刻的乱码，桌肚里积着层灰，风一吹还飘起点纸屑，“我原来的位置在最后排，去那儿待着。”
王默蹲下去捡书包，指尖碰着湿冷的帆布时，鼻腔突然发酸。她记得半月前的冰雪暴：那天凌晨的风裹着冰碴子往人脸上刮，城市里的水管冻得炸开，她握着罗丽的手站在公交站台上，掌心的暖光融开结冰的站台，沈烬晨就护在江皖欣身边，江皖欣抱着琵琶往后退时差点滑倒，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把篮球砸向扑向小孩的冰兽，篮球撞碎冰兽的前爪，他胳膊被冰碴子划了道口子，江皖欣当时急得红了眼，从包里翻出创可贴要给他贴，他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小伤，先护好你自己。”
那会儿晏霜和夏乔语也在，晏霜冻得指尖发红，还在给大家算冰棱坠落的时间，夏乔语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她脖子上，又从画夹里翻出暖宝宝贴在她手心，轻声说：“别硬撑，算不过来我们就退远点。”夏乔语还用水彩笔在冰墙上画过屏障，粉色的颜料凝在冰上，竟真挡了会儿冰碴，当时她还朝王默眨眼睛：“你看，画画也能当武器吧？”
可现在呢？晏霜被夏乔语握着指尖写字，两人头凑在一起，连个余光都没往她这边递；沈烬晨替江皖欣把琵琶弦调松，指尖蹭过她的手背，江皖欣低头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全当她是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王默……”陈思思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她从习题册上抬头，指尖捏着包纸巾递过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谁，“先擦擦吧，别感冒了。”
王默接过纸巾时，指缝里的水蹭在包装上，软塌塌的纸巾被水浸得更皱。她看着陈思思，想问“你不记得了吗”，想问“我们不是一起对抗过冰雪吗”，可话到嘴边，却被陈思思眼里的茫然堵了回去——她记得她的名字，却好像只记得“王默”这两个字，不记得她们曾并肩站在冰天雪地里，不记得她掌心的火曾映亮过彼此的脸。
“谢谢。”王默低下头，声音闷在喉咙里。
陈思思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回去继续做题，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给她的沉默画句号。
最后排的椅子凉得硌人，王默把湿书包挂在椅背上，水珠顺着帆布往下滴，在地面积了个小小的水洼。刚坐下，就听见文茜在前排跟人炫耀：“刚才那桶水泼得真解气，谁让她占我位置。”旁边有人接话：“冰雪暴那阵听说你特厉害？是不是你带头救的人啊？”文茜梗着脖子扬下巴：“那当然，当时好多人都慌了，也就我还能稳住。”
王默把脸埋在臂弯里，书包里的叶罗丽契约书硌着腰——那本之前总泛着金光的书，现在就是本普通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罗丽的浮雕蒙着层灰，连点微光都没了。她偷偷摸了摸口袋，里面的叶罗丽娃娃契约卡也只是张印着粉色花纹的普通卡片，边缘被磨得发毛，她捏着卡片蹭了蹭，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风雪刮过的空地，连点念想都抓不住。
课间操的铃声响时，走廊里突然热闹起来。沈烬晨起身要去操场，江皖欣跟着站起来，伸手替他把校服拉链拉好，轻声说：“别又打太疯，胳膊上的伤还没好。”沈烬晨低头看她，眼里的笑软得像化了的糖：“知道了，你乖乖在教室待着，我早点回来。”
两人擦着王默的座位走过，沈烬晨的鞋尖差点踢到她的书包，他低头瞥了眼，皱了皱眉，却没说话，只是拉着江皖欣的手往外走，指尖扣得很紧。文茜本来想跟上去，见他俩手拉手，撇了撇嘴，又缩了回去。
晏霜和夏乔语也起身了，夏乔语把画夹背在肩上，伸手牵住晏霜的手：“去楼下走走吧？晒晒太阳。”晏霜“嗯”了声，任由她牵着走，经过王默身边时，夏乔语的画夹蹭了下王默的胳膊，她愣了愣，回头看了王默一眼，眼里闪过点疑惑，像是在想“这人怎么一直坐在这里”，却还是被晏霜拉着走了：“快点，去晚了紫藤花亭就被人占了。”
王默在座位上坐了很久，直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慢站起来。她走到陈思思的座位旁，看着她摊开的习题册，上面写满了工整的解题步骤，和以前一样认真。她想开口叫“思思”，想问问她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有没有梦见过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有个人捧着团火朝她跑过来。
可她最终还是没问。陈思思翻页时，指尖碰掉了桌角的橡皮，王默下意识弯腰去捡，递过去时，陈思思说了声“谢谢”，接过橡皮，又低下头做题，再没看她。
王默慢慢退回自己的座位，把脸贴在冰凉的桌板上。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得梧桐叶透亮，风一吹，叶影晃在地上，像跳动的碎金。以前这个时候，他们大概会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吧？建鹏会拍着篮球喊她们去操场，舒言会拿着笔记本来问问题，沈烬晨和江皖欣会靠在栏杆上说话，晏霜会被夏乔语拉着看天上的云，说像棉花糖，像小绵羊，像她们见过的每一个温柔的东西。
可现在，温柔好像都成了别人的，剩她一个人守着堆被遗忘的回忆，像守着个没人要的旧盒子。
中午放学的铃声一响，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王默从书包里摸出早上带的面包，面包被书包里的水浸得有点软，她捏着包装袋，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往嘴里塞了一口，干巴巴地嚼着。
“去紫藤花亭吧？”建鹏的声音从前排传来，他正收拾书包，朝舒言和陈思思喊，“那儿凉快，正好吃饭。”
“好啊。”陈思思点头，把习题册合上，放进书包。
舒言推了推眼镜：“我带了三明治，正好分着吃。”
“我也去！”文茜立刻接话，拎着饭盒就凑过去，“我妈给我做了糖醋排骨，你们都能尝尝。”
沈烬晨和江皖欣也起身了，江皖欣把琵琶盒背好，沈烬晨替她拎着饭盒，指尖勾着她的手指：“走吧，乔语她们应该已经去占位置了。”
晏霜和夏乔语确实在前面等着，夏乔语手里拎着两个饭盒，朝他们招手：“这儿呢！”晏霜站在她旁边，手里捏着瓶热牛奶，大概是给夏乔语带的。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没人回头看王默一眼，没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好像她天生就该被落在后面，天生就该蹲在这堆湿书包旁啃软掉的面包。
王默咬着面包，喉咙哽得发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却倔强地没让它掉下来。她凭什么要哭？她们忘了，她没忘啊。她记得辛灵店长，记得店长为了保护大家消失时的样子，记得店长说“要守住叶罗丽仙境和人类世界”，她们忘了，她就得替她们记着。
她突然想起刚才建鹏说的紫藤花亭——那是她们以前常去的地方，夏天紫藤花爬满亭子，坐在下面能闻见花香，店长偶尔也会去那儿等她们。说不定……说不定他们会在那儿说点什么？说不定他们也和陈思思一样，心里藏着点模糊的影子？
王默把面包塞回包装袋，抓起书包就往外跑。书包还湿着，沉甸甸地坠在肩上，可她跑得飞快，校服裙摆被风掀起，像只慌慌张张的鸟。
紫藤花亭藏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远远地，就能看见紫色的花穗垂下来，像挂了满架的小铃铛。王默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绕到亭子后面，扒着柱子往里看。
亭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饭盒，文茜正把糖醋排骨往舒言碗里夹，嘴里说着：“你尝尝，我妈做的最好吃了。”舒言皱了皱眉，没动筷子，倒是建鹏伸手抢了块：“我尝尝！”
陈思思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份沙拉，却没怎么动，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石桌，像是在想心事。沈烬晨坐在江皖欣旁边，正替她挑出饭盒里的胡萝卜，江皖欣低头扒饭，偶尔抬头跟他说句话，声音软乎乎的；夏乔语把自己饭盒里的草莓给了晏霜，晏霜咬了口，又递回给她，夏乔语笑着咬了同一颗，果汁沾在嘴角，晏霜伸手替她擦掉，指尖蹭过她的唇，眼里的软意快溢出来。
他们凑在一起，像幅暖融融的画，可这幅画里，独独缺了她。
“对了，”陈思思突然开口，打破了亭子里的热闹，“你们有没有觉得……少了点什么？”
王默的心猛地一跳，扒着柱子的手紧了紧。
“少什么？”建鹏嘴里塞着排骨，含含糊糊地问，“饭不够？我这儿还有面包。”
“不是饭。”陈思思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是……人。好像有个人，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可我想不起来是谁了。”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我总做梦，梦见一片冰天雪地，有个人站在我对面，手里有光，暖乎乎的，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可我就是想不起她长什么样。”
舒言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上次整理叶罗丽娃娃店的照片，总觉得少了张合影，好像本该站在中间的人没了。”
“我也有！”江皖欣突然抬头，声音里带着点惊讶，“我昨天弹琵琶，弹到某一段，总觉得该有团火跟着亮起来，可就是没有……”
沈烬晨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看向江皖欣：“你也这样？我胳膊上这道疤，总觉得不是撞冰墙弄的，好像是为了护着谁……”
晏霜也皱起了眉，夏乔语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也想起什么了？”
“嗯。”晏霜点头，“我算时间的时候，总觉得漏了个变量，好像有个人的速度没算进去……”
夏乔语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画夹：“说起来，我上次翻画夹，发现少了张画，明明记得画过个穿粉色裙子的娃娃，可就是找不到了……”
亭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刚才的热闹像被风吹散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点茫然和困惑，像是有根线在心里扯着，明明快摸到了，却又抓不住。
王默站在柱子后面，心跳得飞快，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们没忘干净！他们心里还有痕迹！只要再推一把，只要找到点线索，他们肯定能想起来！
“想什么呢你们？”文茜突然开口，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肯定是冰雪暴的时候吓着了，胡思乱想呢！哪有什么人？咱们几个不就够了吗？”她夹了块排骨塞进陈思思碗里，“快吃吧，排骨都凉了。”
陈思思看着碗里的排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没再说话。舒言也收回了目光，低头扒饭；沈烬晨拍了拍江皖欣的手背，像是在说“别瞎想”；夏乔语把草莓又往晏霜嘴里塞了塞，转移话题：“快吃，吃完我带你去看新开的画展。”
刚才那点快要冒头的回忆，又被文茜硬生生按了回去，像被踩灭的火星，只剩下点微弱的烟。
王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冷得像被泼了那桶水时一样。
“对了，”舒言突然又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辛灵店长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她这样。”
提到辛灵店长，所有人的脸色都严肃起来。
“我想去娃娃店看看。”陈思思立刻说，“店长姐姐说不定留下了线索，比如怎么复活她的方法，或者需要什么东西。”
“我跟你一起去。”舒言点头，“我懂点魔法理论，说不定能看懂店长留下的笔记。”
“我也去！”建鹏举手，“我力气大，能搬东西！”
沈烬晨看了眼江皖欣：“我们也去，多个人多份照应。”
夏乔语也点头：“我和晏霜也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文茜愣了愣，也赶紧说：“我也去！我肯定能找到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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