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飞机穿过云层时，林晚睁开眼。舷窗外是无垠的白，阳光透过舷窗落在陆则言的侧脸上，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看过来：“紧张？”

“有点。”林晚老实承认。她不是怕应付不好陈副总，是怕自己在这种过分近的距离里，会错太多意。

陆则言没再说话，只是从前面的储物袋里拿出一本杂志，递给她。是本设计杂志，封面正好是陈曦的作品——用废弃金属拼贴的装置艺术，棱角锋利，却在缝隙里嵌着细碎的水晶，像冰里藏着光。

“她的风格很矛盾。”林晚翻着内页，忍不住说，“既有工业感的冷硬，又总在细节里留着点柔软。”

陆则言“嗯”了一声：“跟她父亲反着来。陈副总最讲究规矩，连喝咖啡都要精确到糖块的数量。”他顿了顿，看向她，“昨天学的手冲，别出错。”

“知道了。”林晚把杂志合上，指尖还残留着纸页的触感。他总能这样，一句话就把刚刚冒头的温情掐断，拉回公事公办的轨道。

到上海时已是傍晚。车从机场驶向酒店，沿途的梧桐树影在车窗上飞速掠过，像老电影的胶片。陆则言的手机响了，是周明打来的，说陈副总临时把晚宴地点改在了江边的一家私人会所。

“知道了。”他挂了电话，对司机说，“先去会所附近的商场。”

林晚不解：“怎么了？”

“陈曦刚发了条朋友圈，说在商场看展。”他调出那条动态给她看，照片里是个当代艺术展的入口，陈曦穿着件酒红色吊带裙，站在一幅色彩浓烈的画前，侧脸张扬。“去打个照面，提前熟悉下。”

林晚看着照片里的陈曦，忽然明白陆则言为什么让她研究设计——那是她们之间最安全的桥梁，也是他早就铺好的路。

商场顶楼的展厅里人不多。林晚跟着陆则言走进去，很快就看到了陈曦。她正对着一幅抽象画皱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头发。

“陈小姐。”陆则言走上前，声音温和了几分。

陈曦回头，看到他时眼睛亮了一下，随即落在林晚身上，带着审视：“陆总，这位是？”

“我的助理，林晚。”他侧身介绍，“她大学辅修过设计，听说你在这，特意过来聊聊。”

林晚适时开口：“陈小姐的金属装置我看过，尤其是那组《裂痕》，水晶嵌在锈迹里的想法很妙，像在说破碎里也能长出光。”

陈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看懂了？我爸说那是堆废铁。”

“是他不懂解构主义里的浪漫。”林晚说。她是真的喜欢那组作品，刚才在飞机上看了很久。

陈曦立刻拉着她走到那幅抽象画前：“那你看看这个，我总觉得笔触不对，但说不上来……”

两个女孩聊得投机，陆则言没插话，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林晚说话时眼里的光。她平时在公司总是低着头，说话轻声细语，此刻却能条理清晰地分析色块与构图，连眉梢都带着点自信的弧度。

暮色渐浓时，陈曦看了眼时间：“该去会所了，我爸肯定等急了。”她挽住林晚的胳膊，“林晚，你跟我坐一辆车吧，我们接着聊。”

林晚看向陆则言，他点头：“去吧。”

车上，陈曦忽然说：“陆总很少带助理出来应酬的。”

林晚心里一动：“是吗？”

“以前那个苏助理，跟着他一年，也就参加过两次活动。”陈曦拨弄着指甲上的亮片，“不过苏助理跟陆总走得近，听说住的小区都离得不远。”

林晚握着安全带的手指紧了紧。她住的小区是租的，离陆则言的公寓隔着大半个城市。

“后来怎么不干了？”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陈曦撇撇嘴：“听说在酒会上想替陆总挡酒，结果喝多了，说错话得罪了客户。陆总那人，你也知道，眼里容不得沙子。”她忽然凑近，“不过我觉得不止，那天晚上我看到苏助理哭着从陆总办公室跑出来，第二天就递了辞呈。”

车窗外的霓虹灯流光溢彩，晃得人眼睛发花。林晚想起面馆老板娘的话，想起苏助理轻蔑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私人会所建在江边，推开门就是江风裹挟着的潮湿气息。陈副总已经在包厢里等着，看到陆则言进来，立刻起身握手：“陆总，久等。”

“陈总客气。”陆则言笑了笑，目光扫过桌面，“听说陈总爱喝手冲，正好我助理学了点，让她露个手？”

陈副总眼睛一亮：“哦？那倒要尝尝。”

茶具早就备好，林晚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磨豆、温壶、注水，动作比下午练习时稳了许多。水流落在咖啡粉上，泛起的泡沫像细小的浪花，她想起张师傅的话，盯着水流，什么都不想。

江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水汽，拂过她的脸颊。她忽然觉得，自己像这杯咖啡，被研磨，被冲泡，所有的形状都由别人掌控，可最后会是什么味道，连自己都不知道。

第一杯递给陈副总时，他抿了一口，点头称赞：“酸度刚好，陆总手下真是人才。”

陆则言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有笑意：“她学东西快。”

晚宴的气氛渐渐热络。陈曦拉着林晚坐在一边，聊得全是设计圈的事，偶尔提到陆则言，语气里带着点小姑娘的崇拜：“陆总厉害，上次我爸想压价，他三句话就给堵回来了，还让我爸觉得占了便宜。”

林晚听着，没接话。她看到陆则言正在和陈副总碰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那是她在公司从未见过的样子。原来他也会有这样游刃有余的时刻，不止是那个会因为文件歪了半厘米而皱眉的陆总。

中途她去洗手间，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都被吸走了。刚走到拐角，就听到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是陈副总。

“……陆则言这次带的助理，看着倒机灵。”

“比上次那个强，上次那个眼里全是陆则言，做事都不带脑子。”另一个声音陌生，“不过说起来，苏助理走了快两年了吧？听说后来去了竞品公司，还想挖陆则言的客户，没成。”

陈副总的声音低了些：“那也是自找的。谁不知道陆则言最忌讳这个，当初她拿着陆则言的客户资料去见竞品，不就是找死？”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手里的包带勒得手指生疼，走廊的灯是暖黄色的，却照得她后背发凉。

原来苏助理不是因为说错话走的。

她转身想走，却迎面撞上一个人。是陆则言，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眼神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江面。

“都听到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晚攥紧了包，指尖泛白，点了点头。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的温度很凉，像江里的水，触得她一颤。

“别学她。”他说，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也别好奇。”

走廊尽头的包厢门开了，传来陈曦的声音：“林晚，你在这儿啊？”

陆则言收回手，转身往包厢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林晚站在原地，摸着自己的鬓角，那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凉意。

江风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来，吹得她脖子后面的碎发乱飞。她忽然觉得，这场晚宴像个巨大的漩涡，而她和陆则言，都正在往中心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