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的指尖缓缓抚过信纸上那个“共”字,烛火摇曳,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忽然觉得这佛堂里檀香刺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猛地站起身,脚步踉跄,几乎撞倒身后的经架。漆盒从她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弯腰去捡,却在触到盒角的那一刻停住了手。
那是一只凤凰纹样的漆盒,暗红色的漆面已经有些斑驳,边角处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柳婉儿临终前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浮现在她脑海里:“娘娘,若您真想活下去,切记……别相信任何人。”
沈清梧咬住下唇,将漆盒紧紧攥在掌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原来她早就该明白的。
她转身大步走向佛龛,一把扯开藏在里面的漆盒,里面果然藏着一卷密诏——用的是太子萧景珩的笔迹!
她盯着那熟悉的字迹,心跳如擂鼓。她太熟悉了,那些年,他写给她的每一封信,每一道批红,每一个字都像刻在她心里一样清晰。
可现在,这封密诏的落款日期,竟然是在她入宫之前!
沈清梧猛地将密诏摔在地上,仿佛它是什么污秽之物。她跌坐在蒲团上,双手死死揪住衣襟,指节泛白。
“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她喃喃自语,“连他也……”
她闭上眼,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新婚夜,他在殿中独坐一夜,没有碰她;她质问他为何不碰她,他只说:“我不愿你成为政治牺牲品。”她曾以为那是他的温柔,是他在保护她。
如今想来,不过是个更精致的牢笼罢了。
她睁开眼,眸色已冷如寒潭。
“萧景珩……你竟敢骗我。”
东宫寝殿。
萧景珩的手指在密诏上停留良久,墨汁顺着笔锋滴落在“共”字上,晕染开来。窗外细雨绵绵,打在窗纸上的声音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周闵之站在门外,低声道:“殿下,陛下那边已经催促三次了。”
萧景珩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周闵之迟疑片刻,又道:“皇后娘娘那边……”
“她不会逃。”萧景珩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会来找我。”
周闵之沉默了,低头退下。
萧景珩望着窗外雨幕,眼神晦暗不明。他想起今晨沈清梧离开时的样子,她披着素色斗篷,背影单薄,却走得坚定。
他知道她去了护国寺。
他也知道她一定会发现那封伪造的密诏。
他甚至知道,当她发现那封密诏是假的那一刻,她会有多痛苦、多愤怒。
可他别无选择。
“阿梧……”他喃喃低语,手指收紧,笔尖在“共”字上重重一划,“若不这样,你怎么会留下来?”
他放下笔,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间透出一丝疲惫。
“你若不信我,又为何要留下这封密信?”
宰相府书房。
沈崇文站在窗前,看着檐下雨丝细细落下。他手中握着一封密信,信纸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发皱。
“娘娘今日去了护国寺。”
这是管家刚刚送来的消息。
沈崇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会去那里。
他也知道她会发现什么。
他缓缓坐下,目光落在书案一角的铜镜上。镜中映出他苍老的面容,眼角的皱纹像是刻上去的,再也抹不去。
“清梧啊……”他低声呢喃,“爹娘对不住你。”
他伸手按下书案一角,一道机关“咔哒”一声开启,露出一个暗格。他从里面取出一只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卷凤囚凰诏书。
正是那道真正的诏书。
沈崇文的目光落在诏书上,许久,才缓缓合上木匣。
他知道,这一切,终究要有个了结了。
而他的女儿,已经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他没有阻止她,也不会再试图控制她。
这一次,他只想看她,自己选择。
护国寺佛堂。
沈清梧缓缓站起身,将母亲的遗书与密信一起封入漆盒,转身走到佛像前,点燃一炷香。
“娘,女儿终于明白了。”她低声说,“您当年没能逃出去,但女儿……会替您完成心愿。”
她望着佛像,眼中没有泪,只有决绝。
“沈家、皇帝、太子……你们联手设局,将我困在这座金牢之中。可你们忘了,我沈清梧,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一世的委屈、愤怒、不甘全部吞下。
“既然你们想让我做这‘凤囚凰’,那我就成全你们。”
她转身走出佛堂,脚步坚定。
“这一局,我会亲手结束。”
夜色渐深,东宫寝殿。
萧景珩正站在案前重誊密诏,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见周闵之匆匆进来,脸色凝重。
“殿下,娘娘回来了。”
萧景珩心头一跳,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折断。
“她在哪里?”
“刚入宫门,直接往这边来了。”
萧景珩没有再多问,快步朝外走去。
刚到殿门口,就看见沈清梧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她披着湿漉漉的斗篷,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刀。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萧景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她冷冷打断。
“不必说了。”
她缓步走近,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了。”
萧景珩瞳孔一缩。
“你知道什么?”
“你伪造的密诏、你和我父亲的交易、还有……你和皇帝的谋划。”
她盯着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萧景珩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
“阿梧,”他轻声道,“我不是为了害你。”
“可你确实伤了我。”沈清梧的声音像冰,“而且,伤得很深。”
她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掌的距离。
“你说过,你会给我自由。”
“我说过。”萧景珩点头。
“可你却用一个谎言,把我锁得更紧。”
萧景珩沉默了。
“你知不知道,”沈清梧忽然笑了,笑得凄凉,“我最恨的不是你骗我……是我竟然还相信你。”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他胸口,像是要戳穿他所有的伪装。
“萧景珩,你输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反驳。
“我从来就不怕你骗我,”她继续说,“我只怕你不信我。”
她收回手,转身离去,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从今天起,我沈清梧,再也不是你的皇后。”
萧景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久久未动。
他低头看向胸前,刚才她点过的位置,隐隐作痛。
他终于明白,她是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次日清晨,宰相府。
沈崇文站在书房窗前,看着院中飘落的梧桐叶。
“娘娘昨夜回宫了吗?”他问身旁的管家。
“回老爷,娘娘昨晚确已回宫。”
沈崇文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缓缓转身,走向书案,将那只装有真正凤囚凰诏书的木匣重新放回暗格。
“派人传话给陛下,”他低声吩咐,“就说一切按计划进行。”
管家应声而去。
沈崇文站在原地,望着窗外的天光,眼中神色复杂。
“清梧,爹知道你恨我。”
他轻声说,像是对着窗外的天空。
“可这一盘棋,终究要有人来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