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盖头下的第一缕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坐在龙凤榻上，能感受到身下织锦被褥的柔软，也能听见外间侍女们压低嗓音的交谈。那些声音断断续续，像针尖扎在耳膜上，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太子爷怎么还不来……”
“嘘！你小点声……”
我攥紧袖口，指甲掐进掌心。今天是大婚的日子，我是相府嫡女，是这东宫的正妃。可谢景行没有来掀我的盖头。
红烛烧得噼啪作响，火苗一跳一跳，映得我眼前一片血色。我数着更漏，听着时间一滴一滴地流逝。子时已过，屋外的脚步声渐渐稀了，连那窃窃私语也不再响起。
我本该早睡的，可此刻却像被钉死在这张床上，动弹不得。
门终于开了。
脚步声轻而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不来吗？”他低声问。
是谢景行的声音。
我听见侍女恭敬地回话：“回殿下，苏姑娘身子不适，已歇下了。”
我闭上眼，喉头一阵发紧。原来他等的是她。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声，然后，脚步声停在我床边。
我没动，也没说话。我知道他在看我，透过这层红绸，我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
他坐下了。
就在我身边，近得能听见他呼吸。
我屏住气息，心跳如擂鼓。
“沈知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你恨我吗？”
我冷笑一声，没回答。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红烛摇曳，光影在他身上晃动，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忽然想起出嫁前夜，沈父坐在书房里，手中握着一封信，神色冷峻。
“你只是棋子。”他说，“不必期待情爱。”
那时我不信。我以为谢景行是太子，是未来天子，哪怕无情，也该有几分尊重。
可如今想来，我竟是连被羞辱都显得如此敷衍。
“你若真不愿，我也可以求父皇收回成命。”他忽然又开口。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
“你觉得我会愿意吗？”我轻声问。
他沉默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声响。
我忽然觉得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那种被轻视、被忽略、被当作工具的疲惫，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你走吧。”我说，“我不会闹，也不会争。”
他没动。
我转过头，看着他：“你爱她，我知道。她若不来掀我这盖头，你便一直坐在这里等？”
他终于抬眼看向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
“我要的，你给不起。”我回答。
他皱眉。
我笑了笑，声音比我自己想象得还要平静：“三年。三年后，我会主动退位让贤。你爱谁，我都不会管。”
他怔住了。
“你不用觉得愧疚。”我站起身，掀开盖头，看着他，“从今往后，我不过是你的摆设皇后。”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吃痛。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却也有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慌乱。
我看着他，第一次看清他的脸。这张脸我熟悉又陌生，曾几何时，我也曾在梦里幻想过与他并肩而立的画面。
可现在，只剩一地荒凉。
“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反问他，“你若真心待我，今日便不会坐在这里等她。”
他松开手，眼神暗了几分。
我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沈知遥。”他低声喊我的名字，“你真的不在乎？”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晨光已经透进窗棂，照在他脸上，映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
“在乎。”我轻声说，“但我不需要。”
说完，我转身离开。
身后没有动静。
我走出殿门，迎面扑来清晨的凉意。远处传来宫人打扫庭院的声响，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谢景行还坐在那里，手指紧紧攥着床沿，指节发白。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什么。
可我终究没有再停留，转身消失在晨曦之中。
第二日的晨光刺进东宫，我站在铜镜前任由侍女为我梳头。昨日一夜未眠，眼下却无困意，只觉神清气爽。这皇后的位置我坐定了，谢景行的心思我也不再惦记。
“娘娘，长公主请您去偏殿用早膳。”侍女轻声禀报。
我抬眼看向铜镜中的人，一身素色宫装衬得我愈发清冷。长公主谢明玥，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素来与谢景行关系亲近。她这时候召见我，怕是为昨夜之事。
“知道了。”我起身，步履从容地向偏殿走去。
一路上宫人低头行礼，我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东宫极大，我尚不熟悉，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只需要守住这皇后之位，三年后自会还他自由。
偏殿内香气缭绕，谢明玥早已坐在案前。她身穿绛红长裙，眉眼精致，举手投足皆是贵气。
“沈妹妹来了。”她笑吟吟地招手，“快坐下。”
我微微欠身，落座于她对面。她亲自为我斟了一盏茶，动作优雅，目光却锐利。
“昨夜辛苦了。”她缓缓开口，“太子哥哥一向如此，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多谢长公主关心，我并不在意。”
她挑眉，似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妹妹倒是豁达。”
我淡淡一笑，未再多言。她今日请我来，绝非只为寒暄。
果然，下一刻她便道：“我听说你主动提出三年后退位让贤，这是为何？”
我放下茶盏，直视她的眼睛：“长公主觉得呢？”
她轻轻一笑，指尖摩挲着杯沿：“太子哥哥对你并非无情，只是……苏婉儿是他自小倾心之人。”
我心头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那又如何？我是正妃，她不过是个侧妃。”
谢明玥神色微变，似没想到我会这般说。片刻后，她低声道：“你若真不在意，何须提出三年之约？”
我静静看着她，忽而轻笑：“我不过是想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的怜悯。”
她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道，昨日他本该去苏婉儿那里，却因你的一句话留了下来。”
我心头一震，面上仍不动声色：“哦？”
她盯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他说，他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垂眸，心中却翻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谢景行……他在意了吗？
“他给不起。”我低声说。
谢明玥忽然笑出声：“你倒是有意思。”
我抬头看她，她眼中竟有一丝欣赏。她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若你真能让他明白，或许……你会过得更好。”
我怔住，她已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别忘了，你是沈家嫡女。”
我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的话，像是一颗种子，悄悄埋在我心底。
午后，我独自在御花园散步。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我却觉不出温暖。
“娘娘。”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太子殿下请您去书房。”
我回头，看见谢景行站在回廊尽头。他今日未穿朝服，一身素衣更显清冷。
我缓步走过去，他并未说话，只是转身向前走。我跟在他身后，脚步轻而稳。
书房内，檀香袅袅，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
“你昨日说的，可是真心？”他忽然开口。
我站在门口，静静看他。
“我从不说假话。”我回答。
他转身，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眼神复杂。
“你真的不在乎？”他问。
我笑了：“在乎，但我可以选择不需要。”
他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未开口。
我上前一步，与他平视：“谢景行，我们之间，不必再说这些。”
他瞳孔微缩，似被我的语气刺痛。
“你变了。”他低声说。
我笑：“是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他沉默良久，忽然道：“你可愿做真正的皇后？”
我一怔。
他继续道：“不是摆设，不是棋子，而是……我真正的妻子。”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荒谬：“你觉得我现在还会相信这些话吗？”
他上前一步，伸手欲触碰我的脸，却被我轻轻避开。
他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我不是从前的我，你也不是从前的你。”我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道：“那就让我重新认识你。”
我愣住。
他声音低沉：“我想知道，沈知遥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心头一颤，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说。
他忽然笑了：“试试看。”
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是一个……想要了解我的人。
可我不能信。
我转身欲走，他却伸手拦住我。
“给我一个机会。”他说。
我看着他，良久，才道：“你确定，你能承受得起？”
他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好。”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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