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沙尘横扫过竹国边境的小镇,青石板路上深深浅浅的车辙窝里还凝结着昨夜未干的露珠。关莎羽把斗笠压得几乎遮住半张脸,火红的头发被粗布头巾裹得密不透风,仅露出一截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站在街角那棵老槐树下,肩上挑着两只空筐,筐沿粘着的几片绿豆壳湿漉漉的,带着清晨的潮气——这是他三天以来第廿七次练习“卖绿豆”的吆喝,可嗓音依旧像生锈的铁块摩擦过砂纸,干涩得让人牙根发麻。
“砰!”一声闷响炸开在耳边,张兵飞将腰间的麻绳狠狠摔在地上,虎皮短打的下摆扬起一团尘土,直冲半尺高。他瞪着眼睛盯住关莎羽筐里零星散落的绿豆,瓮声瓮气地吼道:“你这豆子里掺沙了!”
关莎羽的手指在筐沿缓缓收紧,捏出了几道白痕。他认得这个家伙,昨天还在酒肆里用铜盆喝酒,嗓门大得差点掀翻屋顶。他没接话,只是侧身往旁边挪了半步,试图避开这突如其来的找茬。
“哎,你这人怎么不说话?”张兵飞又往前凑了一步,肌肉虬结的胳膊险些撞到关莎羽的鼻尖,“是不是心虚了?我看你这豆子就是来路不正!”他故意抬脚踩过筐边滚落的几粒绿豆,翠绿色的豆壳在粗布鞋底碾得粉碎,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关莎羽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三天前在竹国军营,曹玄抱着死去亲卫的尸体哭喊“谁再妄开杀戒就滚出去”时,他也是这般死死攥紧了刀柄。此刻腰间空荡荡的刀鞘硌得肋骨生疼,他猛地伸手扣住张兵飞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赔。”
“赔?”张兵飞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狂笑,“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还敢跟我叫板?”他反手一拧,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手劲竟像缠在巨石上的铁链,看似纤细却稳如磐石。两人僵持的力道让脚下的青石板发出低沉的呻吟,围观的摊贩吓得连连后退。
“住手!”
刘芊的声音像浸了蜂蜜的药汤,温润中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的药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的薄荷香气。他分开人群时,还不忘伸手扶了一把差点被挤倒的老婆婆。“这位兄台,”他转头看向张兵飞,唇角微扬,露出一颗虎牙,“绿豆我买了,双倍的价钱,就当赔你的不是。”他又转向关莎羽,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这是新制的伤药,兄台若是手疼,不妨试试?”
关莎羽盯着那包药,忽然松开了手。他的目光落在刘芊袖口绣着的金线祥云上——那是汉国皇室独有的纹样。而张兵飞挠着头嘟囔了一句:“刘亦舒你就是太好心……”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面轻轻摇晃,关莎羽弯下腰,捡起一粒没被碾碎的绿豆。青绿色的豆身滚过他掌心的伤痕,他沙哑着嗓子问:“汉国……缺人吗?”
张兵飞正往嘴里塞蜜饯的动作顿住了。刘芊把药包往他手里塞得更紧了些,眼底笑意溢出来:“缺,尤其缺……会挑绿豆的好手。”
远处酒肆的幌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块“诸葛记”的木牌。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像是在无声地预告着什么。关莎羽捏着那粒绿豆,忽然觉得这小镇的风里,除了沙尘的味道,似乎还夹杂着别的气息——比如绿豆即将煮沸的清香,又比如三个命运尚未交织的人,在暮色中悄悄涌动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