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芊家的桃园原是祖父种下的，三十年过去，枝桠早已攀过青砖矮墙。此刻暮春的风卷着落英，在青砖地上铺出层粉白的毯，最深处立着尊关羽雕像——是刘芊特意请工匠仿着关家旧谱雕的，丹凤眼微挑，青龙偃月刀斜倚肩头，虽蒙着层薄尘，却依旧透着股凛然正气。
关莎羽站在雕像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半块青龙玉佩。张兵飞刚扛来的三坛酒还在石桌上晃，坛口的泥封被他用牙咬开，酒香混着桃花香漫开来时，他忽然"咦"了声："刘亦舒，你这桃园咋还有关公像？"
"祖上传的规矩。"刘芊正用布巾擦拭雕像底座的灰尘，月白锦袍的袖口沾了灰也不在意，"说是关公爷护着，家里总能平安顺遂。"他抬头时，看见关莎羽望着雕像的眼神有些发直，那红发在夕阳里亮得像团火，倒和雕像背后的霞光融在了一起。
"要不......就在这儿拜？"张兵飞突然一拍大腿，把一坛酒往关莎羽面前推了推，"我爷说，咱关家的人拜关公，最是灵验。"他说这话时，眼睛亮得惊人，倒不像平时那个只会用拳头说话的莽汉。
关莎羽没答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这几日挑绿豆攒下的碎银，不多，却码得整整齐齐。他把碎银放在雕像前的供台上，又摘了片沾着露水的桃叶压在上面，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刘芊见状，连忙解下腰间的蜜饯袋。那袋子是锦缎做的，绣着缠枝莲，里面却没装蜜饯，而是他偷偷藏的半枚虎符——汉国兵权的信物，他爹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若遇可信之人，便交出去"。他把虎符放在碎银旁边，指尖微微发颤。
张兵飞挠了挠头，突然扯下脖子上挂的狼牙。那牙是他十五岁猎到的头猛虎留下的，边角被摩挲得光滑，他总说这是"护身符"。此刻他把狼牙往供台上一放，又觉得不够，干脆脱下脚上的虎皮靴，倒着摆在雕像两侧，像两只守门的小兽。
"我先来。"刘芊深吸口气，对着雕像跪下。落英正好飘在他肩头，他抬手拂去时，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我刘芊，字亦舒，今日在此立誓，愿与关莎羽、张兵飞结为异姓兄弟。此后同生共死，若负此誓，叫我药石罔效，不得善终。"
关莎羽跟着跪下时，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望着雕像那双丹凤眼，忽然想起离家时父亲说的话："关家的人，宁折不弯。"于是他挺直脊背，字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关莎羽，字青银，此生护两位兄长周全，若有二心，叫我死于乱箭之下，魂魄不得入关家祖坟。"
张兵飞跪得最急，膝盖直接砸在地上，震得供台上的碎银都跳了跳。他憋了半天，突然扯开嗓子喊："我张兵飞，字翼飞！谁要是敢害我哥俩，我就......我就拆了他的骨头喂狗！若违此誓，叫我吃饭噎死，喝酒呛死！"喊完自己先红了眼眶，伸手就去抓酒坛。
三碗酒碰到一起时，发出清脆的响。关莎羽的碗里落了瓣桃花，他仰头饮尽时，花瓣粘在唇角，倒添了几分柔和；刘芊喝得慢，酒液顺着下颌线往下淌，被张兵飞伸手用袖子胡乱擦了去；张兵飞最急，一碗酒下肚，喉结滚动的声响比远处的军号还亮。
风突然大了些，吹得雕像背后的幡旗猎猎作响。刘芊忽然发现，关莎羽那半块青龙玉佩，竟和雕像腰间的偃月刀纹案能对上——像早就该凑在一起似的。张兵飞正把剩下的酒往嘴里灌，忽然指着雕像底座："哎，你们看！"
只见供台底下的青砖缝里，不知何时冒出株新苗，嫩得能掐出水来，顶着片小叶，正好在三个人的影子中间。
"是好兆头。"刘芊笑着把布巾叠好，"咱兄弟，就像这苗，以后总会长成大树的。"
关莎羽没说话，只是把那半块玉佩重新揣回怀里，指尖触到玉佩上的温度时，忽然觉得这桃园的风里，除了酒香和花香，好像还有别的什么——像铠甲相撞的脆响，像未来的号角，正顺着血脉往骨头里钻。
远处传来集合的鼓声，三个人相视而笑，拍了拍彼此的肩膀。张兵飞扛着空酒坛走在最前，虎虎生风；关莎羽跟在中间，红发在暮色里依旧显眼；刘芊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尊关羽像，只见落英正纷纷扬扬地落在雕像肩头，像在为这场结拜，披上件粉白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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