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隘的硝烟刚散,汉国军营的灯就亮到了后半夜。刘芊对着沙盘上的竹国地形图叹气,指尖划过标注着“许幽”的位置——那是竹国军师的驻地,像颗扎在咽喉里的刺。张兵飞啃着酱肘子凑过来,油汁滴在沙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大哥愁啥?咱直接打过去,我一矛戳穿那姓许的!”
关莎羽正用布巾擦拭青龙刀上的血痂,闻言抬了抬眼。他左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日夏侯烬的狼牙棒擦过时,若不是躲闪及时,这条胳膊怕是早废了。“许幽善用诡计,”他声音低沉,“硬碰硬,咱们损不起。”
“我倒听说个人。”刘芊忽然想起前几日从伤兵嘴里听来的话,眼睛亮了亮,“三十里外的卧牛村,有个算命先生,据说能未卜先知。就是……性子赖得厉害,有人说他偷过当铺的算盘,还跟卖糖葫芦的抢过生意。”
张兵飞把肘子骨往地上一扔:“算命的能顶啥用?还不如我这矛杆子结实!”
“去看看吧。”刘芊把沙盘上的旗子扶正,“万一有用呢?”
一顾茅庐,正赶上卧牛村赶集。村口老榕树下摆着个破木桌,桌腿用麻绳捆着才没散架,上面压着张皱巴巴的黄纸,写着“铁口直断,不准不要钱”。桌后蹲个矮个子青年,乱糟糟的鲶鱼刘海垂到鼻尖,下巴上贴的胡子歪歪扭扭,一半还翘着边。他正趁隔壁卖瓜子的大婶转身,飞快往袖袋里抓瓜子,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嘴里还嚼着瓜子,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粮的松鼠。
“算命?”青年眯起眼,粗黑的眉毛挑了挑——那眉毛一看就是画的,边缘还蹭到了脸颊上。刘芊刚点头,他突然跳起来,抱着桌子就跑:“今日不算!钱够买酒了!”跑过张兵飞身边时,还顺手摸走了他腰间挂着的蜜饯,留下一串嘻嘻哈哈的笑。
二顾茅庐是个雨天。青年在山神庙避雨,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圈,每个圈里都写着“酒”字。关莎羽刚踏进庙门,他就把树枝一扔,指着关莎羽的红发喊:“红发煞星!今日动武必伤左肩!”关莎羽皱眉——他左肩昨日练刀时确实被刀柄磕了下,青了好大一块。青年见他不语,又蹲下去画圈,嘴里嘟囔:“不信拉倒,疼了别来找我。”
三顾茅庐,青年在酒馆屋檐下数铜板。阳光照在他发顶,能看见头发里藏的草屑。刘芊递过去块干净帕子,他眼睛一亮,一把抢过去揣进怀里:“这料子能换俩馒头!”刘芊问他能否随军献策,他却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当兵的穷酸,我才不去!”说完摸出偷来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
四顾,见他在河边给乞丐分半块饼,饼渣掉了满身也不在意;五顾,撞见他爬上老槐树掏鸟窝,被鸟屎砸了满脸,还笑得前仰后合;六顾,他蹲在私塾墙外,听先生讲课,嘴里跟着念叨“兵者诡道也”,发音错得离谱……
到九顾时,张兵飞终于忍不住了。那天他们在村口堵住青年,他正把偷来的鸡毛掸子往怀里塞,看见三人就想溜,被张兵飞一把按住。“你到底去不去?”张兵飞瞪着眼,青年却突然冷笑,抬手扯掉假胡子,露出张清秀的脸,杏眼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去?你们连自己营地西墙有个狗洞都不知道,还想打胜仗?”
三人皆是一惊——那狗洞是前几日暴雨冲的,还没来得及补,除了亲兵没人知晓。
十顾,是个深夜。竹国细作混进卧牛村的消息传来时,火把把半个村子照得通红。张兵飞提着矛要冲,却被个黑影拽住。“往左边巷子走,”黑影压低了嗓子,声音有点尖,“细作在粮仓后墙埋了炸药,引线藏在老槐树洞里。”
借着月光一看,正是那青年。他没画眉毛,也没贴胡子,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手里还攥着把偷来的菜刀,刀上沾着面——怕是刚从哪家厨房摸出来的。关莎羽依言带人去搜,果然在树洞里找到浸了油的棉线,离燃着的火折子只剩寸许。
粮仓保住了,细作被捆成了粽子。刘芊喘着气问:“先生,你咋知道这些?”
青年蹲在地上,捧着刘芊给的馒头啃得香,含糊不清地说:“猜的。”他咽下最后一口,拍了拍手上的渣,忽然抬头笑了,两颗小虎牙藏在薄唇后:“你们找我十回,不就是想让我跟你们走?”
张兵飞眼睛一亮:“你肯了?”
“肯是肯,”青年伸出三根手指,“但我有条件。一,每天三顿酒,少一口都不干;二,我想睡就睡,谁也别来吵;三……”他眼珠一转,盯上关莎羽的刀鞘,“那银环挺好看,给我当坠子。”
关莎羽皱眉,刘芊却连忙点头:“都依你!”
青年站起身,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衣袍,忽然学着戏文里的样子,拱手作揖,动作却歪歪扭扭:“在下诸葛琪,见过三位将军。”
夜风卷着槐花香掠过,诸葛琪走在中间,步子轻快得像踩着风。关莎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山神庙泥地上的圈——那些“酒”字旁边,其实还画着小小的箭头,七拐八绕,最终都指向汉国军营的方向。
刘芊碰了碰他的胳膊,笑得温柔:“你看,十回,值了。”
关莎羽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刀鞘上的银环。月光落在诸葛琪乱蓬蓬的发顶,像撒了把碎星子,竟比沙盘上的旗子,更让人觉得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