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国军营扎在漳水北岸的高地上，黑旗在暮色里猎猎作响。诸葛琪被捆在主营的柱子上，假胡子早就不知所踪，露出张过分清秀的脸，只是眼下乌青，嘴角破了皮——那是典狂把他扔进来时，撞在桌角磕的。
“军师，喝口水？”守兵递过皮囊，眼里带着点好奇。这就是汉国那个据说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军师？看着倒像个没长大的少年。
诸葛琪偏过头，狐狸眼眯成条缝：“你们将军呢？不是说要审我吗？再拖下去，我家主公该带大军来扒你们祖坟了。”
话音刚落，营帘被掀开，典狂大步走进来，巨斧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身后跟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约莫三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红袄，手里攥着半块麦饼，怯生生地躲在他腿后。
诸葛琪的目光在孩子脸上顿了顿。那眉眼……有点眼熟。
“青花，见过这位……先生。”典狂的声音难得放软，粗粝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突然挣脱典狂的手，跌跌撞撞跑到诸葛琪面前，仰起脸看他。夕阳从帐帘缝隙漏进来，刚好照在诸葛琪凌乱的鲶鱼刘海上，像镀了层金边。
“娘？”女孩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小手抓住他的裤脚，“你是不是娘？爹说娘去很远的地方了，青花找了好久……”
诸葛琪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女孩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想起一年前在陈留城外的破庙里，那个也是穿着红袄的女人，临死前把怀里的孩子塞给他，气若游丝地说：“先生……求您……看她一眼就好……”
那时候他还没参军，刚从李瑞祥那里偷跑出来，揣着半袋干粮浪荡江湖。女人咳着血，说自己是竹国将军典狂的妻子，染了时疫快不行了。他守了三天，给孩子喂米汤，用布蘸着雪水擦她的小脸，直到女人断气，他才把孩子送到附近的村镇，托给户老实人家，留下了那块后来被他当掉的玉佩做信物。
原来……这是典狂的女儿，典青花。
“她不是你娘。”典狂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他走到诸葛琪面前，那双总是燃着怒火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像暴雨前的乌云。“你和她……长得真像。”
诸葛琪别开脸，喉结动了动：“将军抓我来，就是为了让你女儿认个假娘？”
“你在汉国军营，当军师？”典狂没接他的话，巨斧在掌心转了半圈，“曹玄说，你很会打仗。”
“不如将军会抓小孩。”诸葛琪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平时那副贱兮兮的笑，却没成功。他看着典青花还在拽他的裤脚，小声嘟囔着“娘不走”，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
典狂突然挥斧砍断了捆着他的绳子。“你走吧。”他背过身，望着帐外渐沉的暮色，“趁我还没反悔。”
诸葛琪愣住了。
“爹？”典青花抬头看他，手里的麦饼掉在地上。
“走。”典狂的声音更哑了，“告诉刘芊，三日后，我在漳水南岸列阵，堂堂正正打一场。别耍你那些偷鸡摸狗的把戏。”
诸葛琪站起身，活动了下发麻的手腕。他看了眼地上的麦饼，又看了眼典青花冻得发紫的小手，突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给女孩——那是他今早从伙夫那顺来的糖块，用油纸包着。
“不是娘。”他蹲下来，声音放轻了点，“但……以后想吃糖，就跟你爹说，让他去汉营找我换。”
典青花眨巴着眼睛，把糖块攥在手心，又怯生生地喊了声：“先生……”
诸葛琪没再回头，掀起帐帘就往外走。晚风灌进他单薄的布袍，他缩了缩脖子，才想起那顶诸葛帽也丢了。刚走出主营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典狂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
“她娘……也总爱藏糖给青花。”
竹国军营外的树林里，月光把树影拉得老长。诸葛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刚绕过一道营寨栅栏，突然听见破空声——三支羽箭擦着他的耳朵钉在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汉国的小军师？”有人在暗处冷笑，“典将军心慈手软，我可不会放你走。”
诸葛琪眯眼望去，只见十几个黑甲兵从树后围出来，为首的将领举着长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下意识摸向袖子，才想起暗器早没了，绷带缠着的手指攥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像擂鼓般敲在地上。黑甲兵们纷纷转头，只见一道银白身影如闪电般冲过来，马上的人手持长枪，枪尖挑着盏油灯，灯光下，银白战甲反射着月光，亮得晃眼。
“竹国待客之道，就是偷袭俘虏？”那人的声音清冷，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戏谑，“难怪打不过汉国。”
话音未落，长枪已如银龙出海，瞬间挑飞了为首将领的长刀。那人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阵旋风，银枪横扫，逼得黑甲兵连连后退。诸葛琪这才看清他的脸——剑眉星目，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亮黑的高马尾在身后甩动，竟是个极其俊朗的青年。
“你是谁？”诸葛琪忍不住问。
青年没回头，枪尖又挑飞一个黑甲兵的头盔，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聊：“赵银，字银云。刘芊说，有个姓诸葛的军师被抓了，让我来捞人。”
他突然转身，银枪在掌心转了个圈，枪尖直指诸葛琪，却在离他鼻尖寸许的地方停住。“你就是诸葛琪？”赵银挑眉，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圈，“看着……不像会打仗的，倒像个偷鸡摸狗的。”
诸葛琪刚松的气又提了起来，狐狸眼瞪得溜圆：“总比你这来路不明的强！我家主公没说派个小白脸来！”
“小白脸？”赵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军师，你袖口沾着糖渣，是偷了哪家孩子的零食？”
诸葛琪的脸“腾”地红了，刚想反驳，就见赵银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往马背上推：“走了，再磨蹭，典狂该后悔放你了。”
银龙马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不安分地刨着蹄子，看见诸葛琪被推上来，竟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赵银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长枪往地上一拄，借力带转马头。
“抓紧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金属般的冷质感，“我的马，不爱带闲人。”
诸葛琪没好气地抓住马鞍，却在马跑起来的瞬间，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赵银的战甲带着淡淡的皂角香，竟比他那身打补丁的布袍干净得多。
月光下，银龙马四蹄翻飞，留下一串银色残影。诸葛琪回头望去，竹国军营的灯火越来越远，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典青花攥着糖块的小手，还有典狂那双盛满悲伤的眼睛。
“喂，赵银。”他突然开口，风声灌得他嗓子发紧，“三日后……真要跟典狂打？”
赵银的下巴抵在他头顶，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刘芊说打，就打。不过……”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听说典将军的夫人，是去年冬天病死的？”
诸葛琪没说话，只是把脸往布袍里埋了埋。夜风有点冷，他突然很想念那顶虽然滑稽、却能挡点风的诸葛帽。
远处的汉营灯火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张兵飞的大嗓门在喊“军师回来了没”，还有刘芊温温吞吞的回应。赵银勒住马，低头看了眼怀里缩成一团的人，突然笑了：
“诸葛军师，下次再被抓，我可不一定来得这么快。”
诸葛琪抬头瞪他，却在看清他眼底的笑意时，莫名地红了脸。他跳下马，踉跄了两步，才想起该说句谢谢，可赵银已经骑着银龙马跑远了，只留下句飘在风里的话：
“对了，你那假胡子掉了，现在看着……像个姑娘。”
诸葛琪摸了摸下巴，脸更烫了。远处传来关莎羽的吼声，还有周英跟在后面的劝说声，他突然觉得，这吵吵闹闹的汉营，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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