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画室总飘着两种味道,松节油的清苦和隔壁张婶家糖醋排骨的甜香。老城区的午后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他握着画笔的手悬在画布上方,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画布上是片臆想的云海,泼墨般的山峦间藏着几座飞檐,最顶端那抹混沌色还没干透。他已经对着这片云画了整整三天,母亲端来的牛奶在画架旁凉透了,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桌腿蜿蜒,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痕迹。
“小墨,念念又偷拿你颜料了!” 母亲的声音裹着笑意从客厅飘来。
林墨放下画笔转身时,正撞见个小炮弹似的身影冲过来,怀里抱着他那管最贵的群青颜料。四岁半的林念扎着歪歪扭扭的冲天辫,墨黑的头发像团乱糟糟的海藻垂到肩头,跑起来辫梢在背后一颠一颠。她堪堪够到林墨的大腿根,仰起的脸蛋上嵌着双黑琉璃似的眼,此刻正忽闪忽闪地映着画室窗外的石榴花。
“二哥画云,念念也要画!” 她举着颜料管的小胖手还在抖,管尾沾着的颜料蹭在藕节似的胳膊上,像落了片没抹匀的星空。
林墨弯腰把她捞起来时,鼻尖蹭到她头发里藏着的饼干渣。这小丫头总爱把零食藏在头发里,说是给二哥留的,结果每次都忘了掏出来。
“颜料不是糖,吃了会变成小蓝人。” 他刮了下妹妹挺翘的小鼻尖,换来个带着奶气的咯咯笑。
客厅里传来玻璃杯轻碰的脆响,林辰正坐在沙发上翻文件,金丝边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总惹得巷口女生红着脸递情书的桃花眼。他伸手扶眼镜时,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小臂,阳光顺着他那头天生的金发滑下来,在茶几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出版社又来催稿了?” 林辰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指尖敲了敲茶几上的邮件,“上次那个《山海经新绘》的企划,编辑说愿意加三成稿费。”
林墨没接话,低头帮念念擦掉脸上的颜料。这五年他没正经上过班,全靠接些插画散活过活,银行卡里的数字永远在三位数徘徊。亲戚聚会上总有人说他不务正业,只有哥哥每次都把话题岔开,转头就把自己做设计的私活分给他一半。
“二哥,画念念!” 小丫头突然指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她还是刚会走路的样子,被林墨架在脖子上笑得露出两颗小牙。
“等二哥把这片云画完就画。” 林墨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耳垂,目光落回画室那片未完成的混沌色上。他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像是隔着层毛玻璃看风景,明明轮廓都在,却抓不住那股活气。
傍晚收摊的王大爷推着三轮车经过窗下,嗓门洪亮地喊:“小林老师,明天集市有空不?张寡妇家娃要画周岁像!”
“有空!” 林墨探出头应道,看见王大爷车斗里堆着的新鲜蔬菜,“给我留把韭菜,晚上包饺子。”
“得嘞!” 三轮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渐渐远了,混着远处卖糖葫芦的吆喝,在暮色里织成张温温软软的网。
晚饭时父亲林建国又在说单位里的事,说新来的大学生画CAD图纸还没林墨画速写快。母亲不停往林墨碗里夹饺子,念叨着他总熬夜,眼窝都陷下去了。林辰忽然说下个月要涨工资,提议全家去北戴河玩,念念立刻拍着小手喊要堆沙子城堡。
林墨看着眼前蒸腾的热气,突然觉得画布上缺的那点活气,或许就是这满屋子的烟火味。
深夜的画室格外安静,只有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林墨终于找到那抹混沌色的灵魂,蘸着钛白的笔尖悬在半空,正要落下时——
“我说哥们儿,你这混沌气画得跟浆糊似的,能看?”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在脑壳里炸开,吓得林墨手一抖,钛白颜料在画布上洇出个难看的白团。
“谁?” 他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画架,油画颜料泼了满地。
“别找了,你看不见我。” 那声音带着点戏谑,“正式介绍下,诸天万界体验官系统,你可以叫我老周。”
林墨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摸起桌上的美工刀,警惕地环顾四周:“恶作剧?还是……”
“打住打住。” 自称老周的声音啧了一声,“别拿那破铁片晃悠,再晃我把它融成铁水给你练手。”
话音刚落,手里的美工刀突然变得滚烫,吓得林墨赶紧扔在地上。刀刃接触地板的瞬间,真就化作一滩暗红的铁水,在水泥地上慢慢凝固成个不规则的铁块。
“你到底是啥?” 林墨的声音都在发颤,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简单说,我能带你来场超时空旅行。” 老周的声音突然正经了点,“检测到你对‘混沌’有执念,符合绑定条件。新手任务:穿越到修仙世界,活过七天。奖励嘛……到了再告诉你。”
“我不去!” 林墨想都没想就拒绝,“我爸妈还在外面睡觉,我妹明天还要我画她的小兔子。”
“不去也行。” 老周的声音慢悠悠的,“那我就只能强制绑定了,到时候场面可能不太好看,比如把你家屋顶掀了什么的。”
林墨猛地看向窗外,月光正落在父母卧室的窗纸上,隐约能看见窗帘上印着的牡丹花纹。他想起念念睡着时总爱攥着他的衣角,想起哥哥书房里那盏为了等他回家永远亮着的台灯。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咬着牙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干什么,就是带你看看更大的世界。” 老周的声音突然软了点,“放心,只要你好好做任务,别说回家,带你全家移民仙界都行。”
林墨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画室的墙壁像水波般荡漾起来,那些画框里的风景开始扭曲、流动,他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对了,忘了说。” 老周的声音在狂风呼啸中若隐若现,“穿越的时候可能有点晕,忍着点啊——”
剧烈的撕扯感从四肢百骸传来,林墨最后看见的,是画布上那片被钛白污染的混沌色,正在慢慢活过来,像片真正的云,卷着他熟悉的烟火气,一点点消散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