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
莫青成被窗玻璃上密集的水流声吵醒时，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天光泛着一种沉闷的灰蓝色。他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单——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生物钟让他习惯性地看向床头的电子钟：六点十七分。距离他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但窗外的雨势显然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随着风势卷出一阵阵模糊的轰鸣，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云层里碾过。
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楼下的梧桐树被雨水打得低垂，叶片翻卷着露出灰白的背面，街道上积起的水洼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被偶尔驶过的车碾出破碎的涟漪。莫青成盯着那片晃动的光影看了一会儿，伸手按了按眉心。
最近总觉得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钝重感，像脑子里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思维转动时都带着滞涩的阻力。他是一名录音师，对声音的敏感度远超常人，但这几天，他总在安静的间隙里听到一种若有似无的杂音，像是老式收音机没调准频道时的沙沙声，又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低语。
他以为是工作室的设备出了问题，检查了三遍，所有仪器的参数都显示正常。
“大概是没休息好。”他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低声说，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点了一下。
倒影里的人穿着宽松的灰色睡衣，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这是莫青成看了三十年的脸，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每一处轮廓——高挺的鼻梁，微抿时会显出一道浅痕的嘴唇，还有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平静的眼睛。
就在他准备转身去洗漱时，玻璃上的倒影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他自己的动作。
莫青成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他清楚地看到，倒影里的“自己”微微偏了偏头，嘴角似乎向上挑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淡、却绝对不属于他的弧度。那眼神也变了，不再是他惯有的温和与疲惫，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像在看一个有趣的物件。
心脏骤然收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莫青成僵在原地，死死盯着玻璃上的倒影，连呼吸都忘了。
雨还在下，窗玻璃上的水流蜿蜒而下，将倒影切割得有些扭曲。他眨了眨眼，试图确认那只是水流造成的错觉——但没有用。
倒影里的人还在动。
“他”抬起手，指尖精准地落在莫青成本人刚才触碰的位置，隔着一层冰凉的玻璃，像是在与他的指尖相抵。那只手的姿势、骨节的形状，甚至指甲修剪的弧度，都和他的手一模一样。
可那眼神，那神态，陌生得让他背脊发凉。
“你是谁？”莫青成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没有回答。
倒影里的人只是看着他，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笑意似乎更深了些。然后，“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食指在玻璃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那声音透过雨幕和玻璃传来，清晰得诡异。
莫青成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身后的梳妆台，台上的护肤品瓶子被震得摇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这才像是突然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转身踉跄着冲进洗手间，拧开了水龙头。
冷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他抬起头，看向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瞳孔微微放大，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是幻觉……”他用冷水抹了把脸，反复对自己说，“肯定是最近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他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紊乱的心跳。镜子里的倒影随着他的动作同步变化，眼神里只有惊惶和困惑，再没有刚才那抹陌生的笑意。
也许真的是幻觉。毕竟，谁会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呢？
莫青成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了擦脸。就在他准备放下毛巾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镜子角落似乎闪过一丝异样。
他猛地抬头。
镜子里，他的肩膀后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和他身形相似，却微微侧着头，像是在透过镜子看着他。当他看过去时，那影子晃了一下，迅速消失在镜面深处，快得像一道错觉。
但莫青成看清了。
那影子的嘴角，和刚才窗玻璃上的倒影一样，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雨还在下，敲打着洗手间的窗户，发出单调的声响。莫青成站在镜子前，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沿着脊椎爬上天灵盖。他不敢再看那面镜子，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洗手间。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雨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莫青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客厅墙上挂着的那面装饰镜——那是一面椭圆形的复古铜镜，边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是他前几年在旧货市场淘来的。
此刻，铜镜光滑的镜面上，似乎也映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猛地别开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耳边那若有似无的沙沙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清晰了一些。
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声音很轻，被雨声掩盖了大半，但莫青成还是捕捉到了那声音的尾音——那是一个低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语调，念出的似乎是一个名字。
一个他从未听过，却又莫名熟悉的名字。
唐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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