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半宿，天快亮时才歇。
阿古拉晨起推开窗，廊下的绿萼梅已被雪压得微微颔首，倒有几分不胜寒凉的模样。青雀端着铜盆进来，见她望着梅枝出神，笑着打趣：“姑娘昨儿抄经到那么晚，今儿倒醒得早。许是这梅香钻进梦里，把您勾醒了？”
阿古拉指尖拂过窗棂上凝结的薄霜，轻声道：“许是吧。”她昨夜睡得格外沉，梦里竟有松烟墨香，混着银丝炭的暖意，还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廊下替她扶正被风吹歪的灯笼。
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是太后身边的李嬷嬷。“姑娘，太后醒了就念叨您呢，说让您过去陪她用早膳。”李嬷嬷笑着往里走，眼尖地瞥见窗台上那盆绿萼梅，“哟，这梅开得真好，雪一衬，倒比御花园里那些金贵品种还耐看。”
阿古拉跟着李嬷嬷往太后寝殿去，路过回廊时，见几个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扫着阶上的雪，廊下那几盏宫灯果然还稳稳地悬着，灯穗上沾着的雪粒晶莹剔透，像是谁特意替它们缀了珠串。
“昨儿夜里，四阿哥是不是来了？”太后刚用了两口粥，见她进来便随口问道。
阿古拉握着汤匙的手微顿，轻声应是。
太后放下银筷，打量着她眼下淡去的青影，笑道：“这孩子，向来是外冷内热。前儿还跟我念叨，说你抄经辛苦，让御膳房每日炖些银耳莲子羹送来。”她顿了顿，夹了块芙蓉糕放在阿古拉碟中，“他性子沉，心里装着事不爱说，可待人处事却是极周到的。”
阿古拉低头咬了口芙蓉糕，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竟和昨夜手炉里的暖意有些像。她想起胤禛站在廊下时，肩上落的雪，还有他说“你是太后放在心尖上的人”时，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早膳后，太后让她陪着翻画册。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摊开的画页上，正好是一幅雪中赏梅图。画里的女子披着斗篷，站在梅树下，身边立着个青衣男子，正抬手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雪花。
“这画是前明画师画的，”太后指着画页笑道，“说的是一对璧人，雪天里共赏梅花，后来成了一段佳话。”
阿古拉的目光落在画中男子的侧脸上，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胤禛。她慌忙移开视线，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画页上的梅枝，仿佛还能触到那上面的寒凉。
这时，青雀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姑娘，四阿哥府里的人送来的，说是给您解闷的。”
打开锦盒，里面是几支新制的梅枝簪，白玉雕的花瓣上，还沾着点碎钻，像极了雪落在梅花上的样子。最底下压着张纸条，字迹清隽有力：“昨日见廊下梅开，偶得闲情，制了几支簪子，或可配姑娘衣裳。”
阿古拉捏着那支白玉簪，指尖微微发烫。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簪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她忽然想起昨夜的雪，想起那只手炉，想起胤禛站在廊下的样子。原来有些暖意，并非只在炉子里，它会随着雪花落下来，藏在梅香里，落在发簪上，悄悄钻进心里，生根发芽。
廊下的绿萼梅，在阳光下轻轻摇晃，有片积雪从枝头滑落，砸在青砖上，溅起细碎的雪沫，像是谁在低声笑着，说了句藏了许久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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