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与万人和你谈了一场没有结局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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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的腊梅开得正盛时,宋清欢总爱揣着那只木兔子去太液池边的暖房。那里是父皇特意辟出来的地方,四时花木常青,连隆冬里也能闻见茉莉的香。她原是去找三姐姐说话,却总在窗下撞见个清瘦的身影。
是四皇兄杨博文。
他总穿着件半旧的月白棉袍,袖口磨得发毛了也不在意,手里永远捧着卷书,要么在暖房角落的石桌上写算,要么就对着那盆据说从西域传来的琉璃草发呆。宫人们都说四皇子是文曲星降世,三岁能背《论语》,五岁可解算经,八岁上连太傅都夸他“后生可畏”。可在宋清欢眼里,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皇兄,更像株被圈在花盆里的兰草,看着挺拔,根却憋屈得很。
宋清欢(小时候)四皇兄,太傅今日不是放了你半日假么?
宋清欢捏着裙摆蹭到石桌旁,见他又在演算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砚台
宋清欢(小时候)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杨博文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墨灰。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总蒙着层疏离的雾,仿佛世间万物,只有书页上的字能让他多看两眼。
杨博文(小时候)算学之道,无穷无尽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没什么温度
杨博文(小时候)公主若是无聊,可去别处玩
宋清欢撇撇嘴。这已是她第三回被他“赶”了。前两日她摘了枝开得最好的腊梅送他,他只淡淡说了句“多谢”,转手就插在了装清水的砚台里,眼里连半分笑意都没有。
她正想转身走,却瞥见石桌底下露出半截东西——是个用草绳编的小玩意儿,像是只蚂蚱,腿歪歪扭扭的,翅膀还缺了一角。显然是没编完被主人藏起来的。
宋清欢忽然笑了。她蹲下身,从石桌下把那只草蚂蚱勾出来,捏在手里晃了晃
宋清欢(小时候)四皇兄,这是你编的?
杨博文的脸“腾”地红了。他猛地合上手里的算经,伸手就要去抢
杨博文(小时候)你还给我!
那动作快得不像平日里那个连走路都怕踩疼蚂蚁的四皇子,眼里的雾散了,竟露出点慌乱的孩子气。宋清欢把草蚂蚱举得高高的,绕着石桌跑
宋清欢(小时候)不给不给,原来皇兄也玩这个呀?我还以为你只会念书呢
杨博文追了两步就停住了,大概是觉得有失体统,背着手站在原地,耳尖红得要滴血。
杨博文(小时候)不过是看书累了,随手编的
他梗着脖子辩解,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跟着那只丑蚂蚱转。
宋清欢见他那样,忽然心里软了软。她停下脚步,把草蚂蚱递过去,声音放轻了些
宋清欢(小时候)编得挺好的,就是翅膀歪了。我知道宫外有种草,韧劲特别好,编出来的蚂蚱能飞呢
杨博文(小时候)宫外?
杨博文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
杨博文(小时候)父皇说,皇子不可随意出宫
宋清欢(小时候)偷偷去嘛
宋清欢凑近了些,像只偷糖的小狐狸
宋清欢(小时候)我知道个角门,侍卫是张大叔,他最疼我了。今日太傅不在,我们去玩一个时辰就回来,谁也不会发现的
杨博文的眉头皱了起来,嘴唇抿成条直线,显然在认真考虑。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草蚂蚱,指腹摩挲着那歪歪扭扭的翅膀,半晌才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杨博文(小时候)真的……能看到会飞的蚂蚱?
宋清欢(小时候)不止呢
宋清欢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宋清欢(小时候)宫外有卖糖画的老爷爷,能把糖熬成各种各样的样子,有龙有凤,还有小老虎。还有杂耍班子,能翻跟斗,能吞剑,可热闹了
她越说越起劲,杨博文的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皇家别苑,眼里看的不是书就是宫墙,听着那些鲜活的词儿,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松动,像暖房里化了冻的泥土,悄悄拱出点嫩芽。
杨博文(小时候)那……去一个时辰?
他终于松了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紧紧攥住了宋清欢递来的草蚂蚱,指节都泛了白。
角门果然好走。张大叔见是宋清欢,笑着摇了摇头,只叮嘱了句“早些回来”,就放他们出去了。刚踏出那道朱漆门,杨博文就僵住了。
街上的喧闹像潮水般涌过来——小贩的吆喝声,马车的铃铛声,孩子们追跑的笑闹声,还有路边包子铺飘来的热气腾腾的香味。他下意识地往宋清欢身后躲了躲,月白棉袍的袖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受惊的鸟。
宋清欢(小时候)别怕呀
宋清欢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他的手心凉津津的,全是汗
宋清欢(小时候)你看那边!
她指着不远处的糖画摊。老爷爷正拿着个小铜勺,在青石板上飞快地勾勒,金色的糖汁遇冷就凝固,转眼间就成了只威风凛凛的糖老虎。杨博文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呼吸都忘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草蚂蚱,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宋清欢(小时候)要一个吗?
宋清欢掏出自己攒的碎银子,是母妃给她买零嘴的。
杨博文慌忙摇头
杨博文(小时候)不用,我……我看看就好
可他的目光却没离开那只糖老虎。宋清欢看在眼里,悄悄跟老爷爷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就举着只糖兔子跑回来,塞到他手里
宋清欢(小时候)给你,像不像我?
那兔子耳朵长长的,尾巴短短的,歪着脑袋,憨态可掬。杨博文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指尖触到温热的糖面,烫得缩了一下,却又立刻握紧了。他低头看着那只糖兔子,又抬头看看宋清欢笑得发红的脸蛋,忽然觉得,这宫外的阳光,好像比宫里暖多了。
他们还去看了杂耍。穿红衣服的少年翻着跟斗从火圈里钻过去,杨博文吓得捂住了嘴,眼里却闪着光;卖花姑娘篮子里的水仙开得正好,宋清欢摘了朵别在他的衣襟上,他也没像往常那样皱眉拂开,只是红着脸,任由那点鹅黄在月白棉袍上晃。
走到一处卖风筝的摊子前,杨博文忽然停住了。摊上摆着只很大的蝴蝶风筝,翅膀是用彩纸糊的,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像极了他书里见过的“百蝶图”。
宋清欢(小时候)想要吗?
宋清欢看出他的心思。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渴望
杨博文(小时候)书上说,风筝能飞得比云还高
宋清欢(小时候)那我们就让它飞一次
他们跑到城外的河滩上。宋清欢举着风筝跑,杨博文牵着线,看着那只彩蝶一点点升起来,越过树梢,越过城墙,真的快要碰到云了。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他却笑得像个傻子,连平日里总抿着的嘴角都咧开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杨博文(小时候)你看!它飞起来了!
他回头喊宋清欢,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宋清欢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才是四皇兄该有的样子。不是那个埋在书堆里的小老头,而是个会笑会闹,会为了一只风筝雀跃的少年。
回去的路上,杨博文手里还攥着那根风筝线,糖兔子早就吃完了,只剩根小木棍被他宝贝似的揣在袖袋里。快到角门时,他忽然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宋清欢
杨博文(小时候)清欢,谢谢你
这是他头回叫她的名字,没有“四公主”的前缀,只有轻轻巧巧的两个字,像羽毛落在心尖上。
宋清欢笑了
宋清欢(小时候)下次我再带你出来玩,好不好?
杨博文用力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是块小小的玉佩,雕着半朵莲,料子不算好,却打磨得很光滑。
杨博文(小时候)这个给你
他低声说
杨博文(小时候)我娘留的,说是凑齐另一半,就能……
他没说下去,脸又红了。宋清欢接过来,把玉佩揣进怀里,触到里面那只木兔子,忽然觉得心口暖暖的。
回到暖房时,天已经黑了。杨博文坐在石桌前,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翻开书。他看着窗外,手里还捏着那只草蚂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翅膀的缺口。
桌上的算经摊开着,上面的符号还是那些符号,可他看着看着,眼前却总浮现出城外的河滩,那只高飞的风筝,还有宋清欢笑得发红的脸蛋。
原来书里说的“春风得意”,是那样的感觉。原来宫外的风,是那样的自由。
他拿起笔,却没有在算经上写字,而是在空白的纸页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画完又觉得不好,揉掉了,重新画,这次画的是个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举着只糖兔子,笑得眼睛弯弯的。
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见过,就再也忘不掉了。就像那只飞过宫墙的风筝,就像那个牵着他的手跑过河滩的身影。
夜深时,暖房里的琉璃草轻轻晃了晃,像是察觉到主人心底的异动。杨博文把那幅画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夹在最厚的那本《九章算术》里,然后重新摊开算经。
只是这一次,他的心湖不再平静。那些冰冷的数字符号间,总像藏着个小小的身影,扎着辫子,笑着喊他“四皇兄”。
他以为自己只会为算学心动,却原来,世间还有比定理更动人的东西。
就像此刻,他指尖划过书页,心里想的不是难题,而是下次见面时,该给她带些什么。是自己新解出的算题,还是……再编一只像样点的草蚂蚱?
窗外的月光落在纸上,照亮了那行刚写的小字——
“今日,见蝶飞,见欢颜。”
他不知道,这颗因宫外的风而悸动的心,从此会为一个人,在算学之外,悄悄开辟出一片天地。而这片天地,会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到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只剩下那个扎着小辫子的身影,和那句“下次再带你出来玩”的约定。
深宫的墙再高,也挡不住悄悄滋长的念头。就像暖房里的藤蔓,总有一天,会沿着心底的缝隙,攀援而上,缠绕住所有的思绪,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