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诉意

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I like my birth, when I was al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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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宫宴设在紫宸殿偏厅，檐下悬着盏盏宫灯，映得阶前的白菊都染了层暖黄。宋清欢坐在梳妆台前，看春桃将陈奕恒送来的桐木琴摆在殿角，琴身泛着温润的光，琴尾刻着朵小小的腊梅，与长信宫暖房里的那株有七分像。

其他公主，用些点心吧？

春桃端来碟杏仁酥，正是前日陈奕恒送的那种

其他刚才听小太监说，四位皇子都已在偏厅候着了

宋清欢拈起块杏仁酥，入口微甜，却想起昨夜杨博文送来的指法谱。那纸上的小楷清隽，注解详尽，连她幼时总弹错的几个泛音都做了特别标注，旁边画的琴键图上，某个琴徽旁还点了个极小的墨点——像极了当年他教她认琴时，在她手背上点的那下。

宋清欢春桃，把那支珍珠簪取来

宋清欢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映出窗外飘飞的雪沫

宋清欢再把四皇兄给的指法谱拿来

春桃取来簪子和纸卷，忽然笑道：

其他公主可知，今早奴婢去御膳房取点心，撞见陈公子的小内侍在给琴师塞东西，好像是……《平沙落雁》的新谱子？

宋清欢指尖一顿，珍珠簪落在发间，冰凉的触感漫上来。她想起陈奕恒昨日递食盒时耳后的红，想起他说“百年桐木琴音色极好”时温和的眼，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下。

偏厅里已坐满了人，朝臣们三三两两聚着说话，皇子们则坐在东侧的紫檀木椅上。张桂源正与几位老臣议事，玄色蟒袍的袖口沾着雪，却依旧身姿挺拔；左奇函被一群世家公子围着，手里摇着那把玉骨折扇，眼角的痣在灯影里若隐若现，目光却时不时往殿门方向瞟；陈奕恒坐在角落，面前放着盏热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见宋清欢进来，立刻起身，眼里漾开温和的笑意；杨博文则捧着本书，坐在最靠窗的位置，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听见动静时，书页“啪”地合上，耳尖又红了。

其他清欢来了

皇帝坐在主位上，笑着招手

其他快过来，让父皇看看

宋清欢走上前屈膝行礼，余光瞥见张桂源案头的安神香——与左奇函说的那盒不同，包装纸上印着的兔子歪歪扭扭，倒像是亲手画的。左奇函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左奇函妹妹今日穿月白裙，配我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才好看

他说话时带着点酒气，却没了往日的轻佻，反倒像藏着些认真。宋清欢正要开口，皇帝已笑道：

其他听闻清欢近来琴艺越发精进，今日可要为大家弹奏一曲？

宋清欢遵父皇旨意

宋清欢走到桐木琴前坐下，指尖落在琴弦上的瞬间，殿内忽然静了。她抬眼时，正撞见杨博文望过来的目光，那眼里盛着比暖房雾气更浓的东西，像藏了多年的星光。

《平沙落雁》的前奏缓缓流淌出来，琴音清越，像太液池上掠过的雁鸣。宋清欢按着杨博文标注的指法弹奏，泛音处特意放缓了节奏，恍惚间竟回到多年前的暖房——那时她初学琴，总弹错调子，杨博文就坐在石桌旁，一边看星图一边听，等她弹完，才放下书卷，用沾着墨灰的指尖敲敲琴弦

杨博文这里该轻些，像落雪

琴音渐急，像雁群遇着狂风。宋清欢忽然瞥见陈奕恒往前倾了倾身，手里紧紧攥着块玉佩，那玉佩的形状，竟与她袖袋里的半朵莲有几分相似。她心里一动，指尖微微一颤，错了个音。

就在这时，张桂源忽然咳嗽了一声。那咳嗽声不重，却像在提醒什么。宋清欢定了定神，想起他方才递安神香时平淡的语气，想起幼时太液池边他笨拙擦泪的指腹，指尖重新稳下来，琴音又变得流畅，像风雪过后的晴空。

左奇函不知何时收起了扇子，正望着她出神。灯影落在他眼角的痣上，竟添了几分落寞。宋清欢忽然想起那支褪色的红绒花，想起他偷锦鲤时冲她眨眼的模样，琴音里不知不觉多了些暖意，像春日融雪。

一曲终了，殿内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掌声。皇帝抚掌笑道：

其他好！清欢这琴艺，竟有了当年你母后的风范

宋清欢起身行礼，目光扫过四位皇子——杨博文正低头翻书，耳根红得厉害；陈奕恒端起茶杯，杯沿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泛红的眼角；左奇函冲她举了举杯，眼底的笑意里藏着些说不清的东西；张桂源则拿起案头的安神香，轻轻放在旁边，动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宴席散后，雪下得更大了。宋清欢披着斗篷走在廊下，春桃忽然指着前面说

其他公主你看，那不是……

廊尽头的梅树下，四个身影并排站着。杨博文手里还捧着书，却没看，只是望着漫天飞雪；陈奕恒揣着手，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左奇函靠着树干，手里转着扇子，扇骨敲在掌心，发出轻响；张桂源则立在最前，玄色蟒袍上落满了雪，像座沉默的山。

左奇函清欢妹妹

左奇函先开口，声音被风雪吹得有些散

左奇函方才父皇说，下月要在御花园办赏梅宴，到时候……

他话没说完，张桂源忽然道：

张桂源时辰不早，让公主早些回去歇息

他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宋清欢

张桂源雪大，披着吧

那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松木香。宋清欢接过时，指尖触到他的手，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却在转身时，悄悄将那盒印着兔子的安神香塞进了春桃手里。

杨博文我送妹妹回去

杨博文忽然上前一步，手里的书不知何时换成了盏灯笼

杨博文暖房的琉璃草今日开了朵小花，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陈奕恒也跟着点头

陈奕恒我那里新得了些暖炉，正好给公主送去

左奇函笑了笑，扇子一合

左奇函既然如此，二哥也凑个热闹

四人跟着宋清欢往长信宫走，雪落在他们肩上，像撒了层碎银。宋清欢走在中间，听着左奇函讲江南的趣闻，听陈奕恒说新制的暖炉如何精巧，听杨博文讲今夜的星象，听张桂源偶尔插句“路滑，慢点”，忽然觉得这风雪都变得温柔起来。

到了长信宫门口，杨博文忽然从袖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宋清欢手里

杨博文这个……给你

那是只竹编的蝴蝶，翅膀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极了当年那只风筝。宋清欢捏着蝴蝶，指尖触到他残留的温度，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光，像藏了整个星空。

宋清欢多谢四皇兄

她轻声说。

左奇函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锦盒，塞给她

左奇函这是那支赤金点翠步摇，配你的月白裙正好

锦盒里的步摇在灯下闪着光，流苏上的珍珠，竟与她发间的那支是同一成色。

陈奕恒递来个暖炉，炉身刻着“欢”字

陈奕恒夜里冷，抱着暖和

张桂源没说话，只是从侍卫手里接过把伞，撑开罩在宋清欢头顶

张桂源进去吧，别冻着

宋清欢点点头，转身走进宫门。她回头时，见四人还站在雪地里，灯笼的光映着他们的身影，像幅被时光定格的画。杨博文手里的灯笼晃了晃，光影落在竹编蝴蝶上，翅膀仿佛真的扇动起来；左奇函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扇子，扇面上不知何时多了朵小小的腊梅；陈奕恒捧着空了的暖炉盒子，指尖在上面轻轻划着；张桂源则望着宫门，玄色披风在风雪里轻轻扬着，像只欲飞的雁。

回到暖房，宋清欢将竹编蝴蝶放在琉璃草旁。那株草果然开了朵小花，淡紫色的，像极了杨博文书卷上的墨点。她摸出袖袋里的半朵莲玉佩，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映出温润的光。

春桃端来热茶，忽然笑道：

其他公主你看，陈公子送的暖炉上，刻的‘欢’字，笔锋和他字帖上的一模一样呢

宋清欢捧着暖炉，指尖划过那个“欢”字，忽然想起陈奕恒临摹时温柔的笔锋。她又看向左奇函送的步摇，流苏上的珍珠轻轻晃动，像极了太液池的波光，想起那支褪色的红绒花，心里忽然软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长信宫的腊梅香顺着风飘进来，混着暖炉的炭火香。宋清欢拿起杨博文的指法谱，见最后一页空白处，用极轻的笔触画着只木兔子，兔子手里，捧着半朵莲花。

她忽然笑了，将玉佩贴在胸口。那温润的触感漫上来，像谁的指尖轻轻拂过。或许不用等春日，有些种子，早已在心底开了花。

暖房外的廊下，铜铃又被风吹得轻响。雪落在梅枝上，发出簌簌的声，像谁在低声诉说着心事。宫墙依旧高耸，只是这一次，墙外的风不再是过客，它穿过宫阙，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带着腊梅的香，带着琴音的暖，也带着那些藏了多年的、快要满溢出来的情意。

而那株琉璃草，在暖房的角落里轻轻晃了晃，仿佛在应和着什么。它叶片上的纹路，又深了些，像谁悄悄写下的岁月，一笔一划，都藏着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