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柜里的月光》
周明宇的储物柜里总放着罐柠檬糖。透明玻璃罐，拧开时会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像他每次看见苏晓时，骤然绷紧的心跳。
高二开学那天换储物柜，他在307号柜底摸到张泛黄的便签。字迹娟秀，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旁边写着：“这里的月光会转弯哦。”他对着储物柜上方的小窗看了很久——午后阳光斜斜切进来，在铁皮柜壁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倒真像被揉碎的月光。
后来他才知道，原主人是隔壁班的苏晓。那个总穿白色帆布鞋，在走廊里走路会轻轻踮脚的女生。
他们的交集始于一次意外。周明宇值日时撞翻了清洁角的水桶，污水漫到走廊，刚好撞见苏晓抱着画板跑过来。她惊呼着后退，帆布鞋还是沾了片黑渍。周明宇慌忙递过纸巾，看见她画板上画着储物柜区域的速写，307号柜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月光落脚点”。
“抱歉。”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
苏晓摇摇头，指尖在红圈上顿了顿：“这个柜子……现在是你的？”
“嗯。”
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你要记得，晚上锁柜门前，留条缝。”
那天之后，周明宇的储物柜成了秘密交换站。他发现苏晓会在雨天偷偷放把折叠伞在柜顶，伞柄缠着她惯用的蓝色布条；她会在他体育课后，塞进包冰镇的酸梅汤，瓶身凝着的水珠在铁皮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他开始用柠檬糖回应。知道她画画时爱咬铅笔，就在她的画板夹层里塞一颗；看见她在早读课打哈欠，就趁课间把糖放在她的桌角。柠檬糖的酸混着微甜，像极了他每次和她对视时，又慌又烫的心情。
苏晓的速写本里渐渐多了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有时是他在篮球场投篮的背影，球衣号码被阳光晒得有些模糊；有时是他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侧影，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总在画的右下角画颗小小的糖，糖纸被风吹得鼓起来，像藏了句话。
高三的秋天来得仓促。月考成绩贴在公告栏那天，苏晓的名字排在他后面三位。她盯着榜单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周明宇攥着口袋里的柠檬糖，看见她速写本从书包里滑出来，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刚好看见最新一页的画：307号储物柜的小窗透进月光，柜门前站着两个模糊的影子，手快要碰到一起。旁边用铅笔写着：“第108颗糖，想问问他喜欢什么口味。”
周明宇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闷闷地疼。他把速写本递回去时，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般缩回手。
“谢、谢谢。”苏晓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那天晚上，周明宇在储物柜里留了张便签，画着颗没拆包装的柠檬糖：“一直是这个口味。”
第二天清晨，他看见便签旁边多了颗草莓糖，糖纸被抚平，叠成小小的星星。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们在晚自习后遇见。苏晓抱着厚厚的习题册，围巾把半张脸都埋起来，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周明宇把伞往她那边倾斜，雪花落在他肩膀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你也走这条路？”她的声音从围巾里飘出来，闷闷的。
“嗯，绕点远路。”他没说的是，这个“远路”他走了三个月——每天等她收拾好书包，故意在楼下多待十分钟，算着她会经过的时间。
雪越下越大，伞下的空间变得很小。他能闻到她围巾上淡淡的薰衣草味，看见她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散开。走到分岔路口时，苏晓忽然停下脚步。
“周明宇，”她抬头看他，睫毛上沾着雪粒，“你……”
一辆汽车鸣笛驶过，把她后面的话淹没在引擎声里。周明宇想问“你什么”，却看见她忽然转身跑开，白色围巾在雪地里甩出道弧线，像只受惊的鸽子。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雪落在他的睫毛上，有点凉。回到家才发现，口袋里多了颗柠檬糖，糖纸被攥得发皱，背面用铅笔写着：“周六下午，图书馆老地方。”
周六的图书馆很安静。周明宇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桌上放着两本物理习题册。苏晓进来时抱着画板，看见他就笑了，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层金粉。
他们没说话，各自低头做题。周明宇的余光里，她的笔尖总在草稿纸上停顿，偶尔抬头看他，发现他在看她，又慌忙低下头，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闭馆前半小时，苏晓忽然把速写本推到他面前。最新一页画着图书馆的窗，窗台上放着颗柠檬糖，糖纸在风里轻轻动。旁边写着：“如果月光能转弯，能不能告诉喜欢的人，我也在等他？”
周明宇的手指抚过那句字迹，纸面被笔尖划得有些发毛。他从书包里拿出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柠檬糖，每颗糖纸背面都写着日期，从高二开学那天开始，一天不落。
“不用等月光。”他的声音有点抖，把罐子推过去，“我听见了。”
苏晓的眼睛慢慢睁大，像落了星星。她翻开速写本最后一页，那里贴着颗草莓糖的糖纸，日期是他们第一次在走廊遇见的那天。
“其实，”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哭腔，“我画你的时候，总怕被你发现。”
“我放糖的时候，也怕你不喜欢。”周明宇笑了，感觉心里某个藏了很久的东西，终于被阳光晒得暖暖的。
闭馆音乐响起时，他们一起走出图书馆。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影子拉得很长。周明宇的手几次想伸过去，都在半空中停住。
走到307号储物柜所在的教学楼后巷时，苏晓忽然停下脚步。月光透过小窗钻进柜子，在地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像谁撒了把碎银。
“你看，”她指着光斑笑，“我说过月光会转弯的。”
周明宇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却在微微发烫。
“那它有没有告诉你，”他低头，声音裹着月光的清辉，“我喜欢你很久了。”
苏晓的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温温的。她反手握紧他，力道大得像怕他跑掉。
“它说过了，”她哽咽着笑，“它说你每天留柜子缝，是想让月光替你说晚安。”
那天晚上，307号储物柜的小窗没关。月光淌进去，落在两颗靠在一起的心上，像谁悄悄盖了层温柔的被子。周明宇的柠檬糖罐里，多了颗草莓糖，糖纸展开，能看见背面的小字：“原来双向的路，月光早就照亮了。”
后来很多年，他们总会在秋天回到高中校园。周明宇依然爱买柠檬糖，苏晓的速写本里，永远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他们站在307号储物柜前，看月光穿过小窗，在地上拼出完整的圆，像个迟到了很久，却终于圆满的句号。
巷口的风带着桂花香吹过，苏晓靠在周明宇肩上，听他说起第一次在储物柜里发现便签的事。
“其实那天，”她忽然说，“我躲在树后面，看见你对着小窗看了好久。”
周明宇低头看她，她的眼睛在月光里亮得惊人。
“我也是。”他说，“看见你跑开时，围巾上的流苏晃啊晃，像在说‘快点追上来’。”
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春天的风。原来那些藏在储物柜里的糖，画在速写本上的影子，还有走廊里刻意放慢的脚步，从来都不是单行道。就像月光总会找到转弯的角度，喜欢的人，也总会在刚好的时间，握住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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