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总是坐着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
林溪把帆布包放在木椅上时,第无数次确认了这一点。男生的手肘抵在桌面上,指尖悬在书页上方,阳光透过老式钢窗的网格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塑料摩擦地面的轻响让男生睫毛颤了颤,却没抬头。
这是他们共享这个角落的第三个夏天。
林溪从包里抽出《信号与系统》,书脊在去年冬天被雨水泡得有些软塌。她假装翻书,眼角余光却追着男生转动的笔。那支黑色水笔在指间转得飞快,到某个角度会露出笔帽上磨掉漆的星星图案——和她笔袋里那支是同款,去年在学校超市买的,当时货架上只剩最后两支。
“这里有人吗?”
陌生的声音让林溪猛地回神。穿碎花裙的女生正指着她旁边的空位,男生已经抬起头,目光在她们之间短暂停留。林溪赶紧摇头,女生道谢后坐下,香水味混着翻书声漫过来,她忽然觉得空气有点闷。
男生合上书起身时,林溪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出个墨点。她盯着那个逐渐晕开的黑团,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书架尽头,才敢抬头看他留在桌上的书——《天体演化简史》,夹着的书签是片银杏叶,边缘已经泛黄。
去年秋天,她在生物园捡过同样的叶子。当时风卷着落叶扑到他脚边,他弯腰去捡,她也伸手,指尖差点碰到一起时又像触电般缩回。后来那片叶子被她压在日记本里,现在应该还夹在三月十七日那页。
手机在桌下震动,是室友发来的消息:“实验报告交了吗?张教授说三点前必须交。”林溪看了眼时间,两点四十五分。她抓起包往外跑,经过还书箱时撞到个人,怀里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
“抱歉!”她慌忙去捡,对方也蹲下来帮忙。指尖触到《信号与系统》的瞬间,两人同时顿住。是那个男生,他手里正捏着她掉出来的银杏叶书签。
“你的。”他把书签递过来,声音比想象中低哑些。林溪接过时碰到他的指腹,烫得像夏天正午的柏油路。
“谢、谢谢。”她抱起书就跑,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报告截止时间延后了半小时。”
林溪在教学楼下刹住脚,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她回头望,图书馆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
晚上在自习室刷题时,林溪总觉得有人在看她。抬头望去,那个白衬衫身影坐在斜前方,正对着电脑屏幕打字。她盯着他的背影数到第七根脊椎骨的凸起,忽然想起中午他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似乎是天文社的招新海报。
高中时她也加入过天文社,第一次观测猎户座星云那天,社员们挤在天台上,望远镜的镜片反射着星光。有个男生站在她旁边,教她调焦时呼吸拂过耳畔,和现在教室里空调出风口的风一样凉。
手机又震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张教授的课件第17页有个公式错误,更正版发在群文件了。”林溪愣住,她从没在班级群里发过自己的号码。
她抬头看向斜前方,男生正低头看手机,屏幕光映着他的侧脸。林溪点开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回了个“谢谢”。
对方几乎是立刻回复:“不客气。”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自习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溪看着屏幕上的三个字,忽然想起他递书签时袖口露出的手表,银色表盘上沾着点蓝墨水,和她早上不小心蹭到作业本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第二天去图书馆时,那个位置空着。林溪坐下时发现桌角有个用铅笔写的小记号,像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她摸出笔袋里那支同款水笔,转了转笔身,星星图案转到正面时,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男生抱着几本书走进来,看到她时脚步顿了顿,随即径直走过来坐下。阳光落在他肩上,把白衬衫染成暖金色。林溪低头翻书,眼角余光看到他在桌角那颗星星旁边,又画了个更小的星星。
“你也喜欢天文学?”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男生抬起头,眼里有惊讶,随即笑了笑:“嗯,随便看看。”他的指尖在《天体演化简史》的封面上轻轻敲了敲,“你呢?信号与系统很难吧。”
“还好。”林溪的手指卷着书页边缘,“其实我高中也喜欢看星星。”
“是吗?”他的眼睛亮了亮,“我也是。”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猎户座星云到脉冲星,从傅里叶变换到黑体辐射。林溪发现他知道很多冷知识,比如冥王星被降级那天,他在天文台上待了整夜;比如月球背面的环形山,有一座是以中国人的名字命名的。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桌面上。男生收拾书包时,林溪看到他笔袋里露出半截银杏叶书签,和她日记本里的那片很像。
“明天晚上有英仙座流星雨,”他忽然说,“天文社在天文台组织观测。”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吗?”
“嗯,”他拿出手机,“需要我发你地址吗?”
交换联系方式时,林溪看到他的微信头像是片星空,和她去年在天文社拍的那张几乎一样。
晚上躺在床上,林溪翻出那张星空照片。当时她举着相机在天台上等了很久,快门按下的瞬间,有颗流星划过天际。照片里除了星空,还能看到角落里一个模糊的白衬衫身影,正举着望远镜望向天空。
手机震动,是男生发来的消息:“明晚记得带外套,山上有点冷。”
林溪盯着屏幕笑了很久,手指在对话框里敲出“好”,发送前又加了个星星表情。
窗外的蝉鸣又开始了,这次听起来像是在唱歌。林溪摸出日记本,翻到三月十七日那页,银杏叶书签旁边,她写下:“今天看到两颗星星,靠得很近。”
天台的风确实很冷。林溪裹紧外套,看着男生调试望远镜。他穿了件深色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露出的侧脸在月光下很清晰。
“准备好了。”他朝她招手。
林溪走过去,透过目镜看到漫天繁星。流星划过的瞬间,她听到身边的人轻轻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她转过头,鼻尖差点碰到他的下巴。
“没什么,”他的耳尖红了,“说流星很美。”
后来又有很多流星划过,他们没再说话,只是并肩站着。林溪的手指悄悄蜷缩起来,离他的袖口只有几厘米。她忽然想起白天在图书馆看到的,他在桌角画的那两颗星星,靠得那么近,仿佛下一秒就要撞到一起。
观测结束时,东方泛起鱼肚白。下山的路上,男生忽然停下脚步:“林溪,”他的声音在晨雾里有点模糊,“其实我……”
“其实我高中就在天文社。”林溪抢在他前面说,心跳得像要炸开,“那天拍星空照片,角落里的人是不是你?”
男生愣住,随即笑了,眼里的光比流星还亮:“是我。”他挠了挠头,“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从你第一次在图书馆坐我对面开始。”
晨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林溪看到他手腕上的手表,蓝墨水渍已经不见了,表带却多了道浅浅的划痕,和她笔袋上的那道一模一样。
“我也是。”她说。
风里带着桂花的香气,夏天还没结束,有些秘密却已经悄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