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

卯时的天光刚漫过练剑场的青砖，楚山泉赫然已经站在那里了。

霜气凝在他的发梢，不自觉捏住衣角的手指骨节泛白，一身素色弟子服被晨风吹得微鼓。

听见脚步声，他只是略略骗过了头，看见师尊走来，便垂眸躬身:“师尊。”

宋离将佩剑扔过去，剑身划过晨雾，楚山泉稳稳接住，指腹擦过微凉的剑鞘，仍是那副疏离模样。

“昨日那招，再练一遍”

宋离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走到场边负手而立。

楚山泉依言提剑晨光爬上他的侧脸，剑穗上那抹银线随着动作轻晃——那是宋离前几日帮他改的。

他放缓了速度，试图将腕间的角度调整准确，可到了那个转势处，剑尖还是微微一颤。

“停。”宋离出声时，楚山泉的动作僵在半空。

宋离走过来，指尖虚虚点在他的腕骨上：“这里，沉得太急了。”

“剑要像流水，遇石则绕，不是硬闯。”

他的指尖没有真的碰到皮肉，而是隔着层衣料，却让楚山泉的肩背绷直了些。

“气要顺”宋离又道“你总想着发力，反而把气憋在胸口了”

他捡起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运气图“从丹田到指尖，该松的时候要松。”

楚山泉垂眸看着地上的线条，又瞥了一眼宋离握着枯枝的手。

那双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此刻正耐心地在青石板上划着，和记忆里那个只会用剑鞘打他手背的师尊判若两人。

“看明白了？”宋离抬眼。

“是......”宋离应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再练时果然顺了些。一套剑式完毕，楚山泉额角沁出薄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剑，反而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什么。

宋离抱臂看着他：“比昨日强了些，能看出来是用心了”

没有斥责，也算不上夸奖，只是平淡一句陈述。可楚山泉握着剑柄的手还是紧了紧，喉间微动，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收剑。

接下来的几日，宋离依旧每日都来教授练剑。有时会指出他剑招里的疏漏，有时会讲一些心法要诀，语气始终淡淡的，却再也没说过“朽木难雕”那样的话。

这日练完剑，楚山泉收拾东西时，见石桌上放着宋离的端砚——那是方十分精致的新砚台。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方洁白无比的手帕包住砚台追了上去。

宋离此时并未回房，而是站在廊下看雨，细雨打湿了他的袍角。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楚山泉这才发现他手里捏着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而他那个平日里看起来冷漠的师尊，嘴上还沾着点碎屑。

仿佛山上雪融化了一分一般。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离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强装镇定抬手用食指抹去犯罪证据。

“666，偷吃被抓了，这男主不会因为我偷吃不给他分生气吧？？？”

宋离心里有点小紧张，但他又觉得身为长老，吃个桂花糕又咋了。于是就心安理得起来。

“找我何事？”宋离刚问出口便看到了楚山泉手中被小心翼翼包好的砚台。

他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送东西来的。哈哈哈，他果然教导有方，真乖。

还不等楚山泉回答。

“放下吧。”

楚山泉依言将砚台放在朗边的石凳上，指尖刚要收回，却听宋离忽然道“山下那家糖糕铺，今日糖霜撒得正好。”

楚山泉动作顿住，没回头，只是低声回了一句“是。”

“是啥啊，你又没吃，你咋知道是不是。”宋离在心中腹诽。

这么久以来，宋离这孩子一直对他言听计从，从来没有反抗过一次，虽然宋离很满意，但他还是更希望楚山泉可以像其他弟子一样对他撒娇卖怪。

“你......”宋离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停住了，最终只道“回去吧。”

楚山泉觉得奇怪，却没表露出来而后转身离开。

宋离敏锐得发现，楚山泉离开时，脚步比来时快了一些。

雨丝落在楚山泉的颈间，有些凉，可方才宋离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却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他不是没有察觉师尊的变化。不再冷言冷语，不再刻意刁难，甚至会耐心教他练剑。

可这变化太突然，让他摸不透，更不敢轻易放下戒备。

廊下，宋离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拿起石凳上的砚台。指尖轻轻摩挲，突然听见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楚山泉情绪波动：疑虑。当前好感度5】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好感度终于回正了。

哈哈哈

宋离内心狂笑，将砚台收入储物袋中。虽然好几天下来才堪堪回正，但至少那层冰，总算是有了缝隙。

他转身往回走，雨丝穿过红廊粘在发间，带着点凉意。身后，练剑场的青砖上，那些用枯枝画的图，正在被细雨一点点晕开，淡的几乎看不见了。

楚山泉回到他那破旧的小屋时，指尖还残留着砚台冰凉的触感。

他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绵密的雨丝，脑海反复回响着宋离那句关于桂花糕的话，还有他嘴角那点来不及擦去的碎屑。

往日里，师尊从来不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总是板着脸，眼神冷得仿佛千年寒冰，开口不是对他薄情刻薄，就是斥责他练剑不够用心。

可这几日，他却会耐心地教导他，会在他练完剑后说一句“比昨日强了一些”，甚至会在廊下看雨时，手里捏着一块桂花糕。

楚山泉揉了揉眉心，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

他拿起桌上的剑谱，强迫自己静下心去看，可目光落在书页上，眼前浮现的却是宋离站在廊下的身影，细雨打湿了他的袍角，侧脸在朦胧的雨雾中柔和了许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楚师弟，师尊让我给你这些东西来。”

声音很低，楚山泉愣了一下，起身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负责打理师尊院落的杂役弟子，而他此时手里却捧着一个食盒和一个包袱。

“师尊说，这是给你的。”杂役弟子将东西递过去，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却没有多问，放下东西就匆匆离开了。

他可不想和这个被捆上惩恶台的弟子呆在一起。

楚山泉将东西拿回房里，对那个弟子眼里的避之不及没有理会，他此时心里只有对这些东西的疑惑。

他先打开了食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块桂花糕，金黄地糕体上撒着一层薄薄的糖霜，还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正是今天宋离提到的那家糖糕铺的桂花糕。

他又打开了包袱，里面是几身崭新的弟子服和日常便服，布料比他身上的要好许多，针脚细密，剪裁合体。

虽然他是宋离的亲传弟子，但平日的待遇连外门弟子都比不上。

楚山泉看着这些东西，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师尊从来不会送别人东西，更别说是他这个眼中钉。

这也太奇怪了。莫非那宋离演不下去了，给他下了毒，想直接解决掉他？

夜露顺着窗棂下淌，楚山泉支着肘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食盒边沿。

里面的桂花糕还散发着香气。

不对。

他猛然想起宋离从前看着甜食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污秽之物。

去年中秋，膳房蒸了些莲蓉糕，师弟们抢着吃，其中有个爱慕师尊的女弟子大着胆子递给了宋离一块。

那时师尊刚替宗主处理完宗门要务，接过糕只咬了一口，便蹙眉扔回碗碟里，眼也不抬地冷声道“甜的发腻，扰人心神。”

可今日廊下，他分明看见宋离指尖捏着半块桂花糕，嘴角那点糖霜沾了许久才抹去。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一周前那场没由头的责罚。

晓笈师姐对他有情，宗门里早有风声。

她性子温婉谦和，待谁都热络，唯独看他时眼神带了一些不一样的光。那日在后山，她莫名其妙红着脸拦住他，说自己藏了一段心意许久，怕再不说就没有勇气了。

当时楚山泉愣在原地，他对这个师姐只有敬重，并未有其他心思，刚想斟酌着回答时，身后就传来了宋离冰冷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那时宗主刚莫名重伤闭关，整个宗门的担子都压在了宋离身上。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师尊变了。

他不再对所有人都冷漠薄情，而是常常被人看到他房里留着女子的香囊和画像，甚至有人撞见他深夜在别苑与女子说笑，声音温柔迷人，如同冰川融化，格外不同。

在宗门人眼里，简直就是诡异。不过对那些爱慕师尊已久的人来说倒是喜事一件。

但师尊只接受女子示好，对那些爱慕他的男子避之不及。

再后来，就有传闻宋离沉迷女色，弃宗门和修行不顾。

而那几日，便是师尊看上晓笈的时候。

宋离根本不停任何解释，只冷冷扔下一句“罔顾纲常”，便下令拖楚山泉上惩恶台羞辱后抄写门规好几十遍。

而晓笈，则是被他以“引诱同门”为由，扔入万劫谷外围，美其名曰“静思己过”。

可谁都知道，那地方虽然不致命，却常有登徒子借口巡逻徘徊。

那时楚山泉就觉得，师尊哪是气他们“私会”

分明是气自己看中的人，竟对旁人动了情。还是对他这个最不喜欢的弟子动情。

“阿嚏！”

“谁在背后骂我！”

楚山泉不明白，为何师尊变化会这么大。

就像......

换了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