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下午四点，客厅比昨夜更闷，空调忘了定时，窗也紧闭，空气像被谁把混响调得过大，连呼吸都带着嗡鸣。西晒从百叶窗切进来，一条一条烙在地板，像未对齐的节拍线，明晃晃地躺在那里，等人踩上去。

沈稚薇先醒，却不是自然醒——是姜云升的手臂压到她耳后，耳机线缠进她发尾，一动就扯得生疼。她坐起来，把线一圈圈解开，动作像在现场拆错位的feedback，解完顺手把耳机塞进他怀里，没说话。姜云升眯眼，看见她背影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边，像某个未出口的take，他伸手想拉，却只抓到她掉在沙发缝的发圈，发圈上还缠着他自己的一根头发，黑而细，他捏在手里，没扔，也没留，就那么捏着，像捏住一段没命名的采样。

capper在厨房拆冰袋，乒乒乓乓。秦婉蓁被吵到，翻个身，毯子滑到腰，背脊一排淡红的压痕，像调音台推子留下的刻度。她没起身，只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矿泉水，够到一半发现瓶盖早被拧松——是capper刚才路过时顺手拧的。她仰头喝，视线越过瓶口，正好对上他后颈新剃的发际，青黑的一道线，线尾贴着衣领，随着他拆冰袋的动作一闪一闪。秦婉蓁喝完，把瓶盖重新拧紧，却比原来多转了半圈，像把某个刚刚对齐的BPM又悄悄错开。

沙一汀和林婷婉在地毯上打switch，游戏音没开，只剩手柄按键“哒哒哒”，像鼓机里被solo掉的hi-hat。林婷婉输了，把手柄往旁边一甩，手柄线扫到沙一汀小腿，他“嘶”了一声，却没躲，反而伸手把线理顺，绕成圈，放回她怀里。两人都没提昨晚毛毯上那条「DON’T TOUCH ME」的印花，此刻却各自往相反方向挪了半寸，半寸刚好让毯子中间鼓起一道褶，像被量化过的空白，谁也没去抚平。

doggie和姜冉竹各占沙发一端，中间是外卖袋，炸鸡盒敞开，酱汁凝成暗红一块。姜冉竹用竹签戳鸡块，戳到一半，doggie把蘸酱推给她，推得有点猛，酱溅到她虎口。她“啧”了一声，doggie抽纸递过去，纸抽得太多，哗啦啦散一地。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额头轻碰，发出极轻的“咚”，像两个音头撞在一起，又迅速错开。姜冉竹把最后一张纸巾拍在他膝盖，doggie顺手擦了擦自己根本没沾酱的指缝，擦完才发现，那滩酱早被她舔掉了——她舌尖红得明显，却装无事发生。

刘彰坐在餐桌，笔记本开着，屏幕里是空的工程文件，只有一条轨道，命名「清寒-1」。苏清寒在阳台晾衣服，晾衣杆太高，她踮脚，T恤下摆随动作上移，露出一截腰，腰侧有昨晚沙发缝压出的红印，像未消的节拍线。刘彰抬头，目光掠过屏幕上方，正好看见那截红印，他鼠标在空白轨道点了一下，又点一下，像想录点什么，最终只录进阳台洗衣机平衡的“咔哒”声。苏清寒晾完，路过他背后，脚步轻得像踩零分贝，却带起一阵风，风把屏幕上的光标吹得微微晃，刘彰伸手去稳，指尖只碰到空气。

何洛洛和谢婉昭在玄关找耳机，耳机盒一模一样，黑白两色。何洛洛打开黑色，空的；谢婉昭打开白色，也是空的。两人对视，同时指向沙发缝——那里露出一点耳机柄，黑色。何洛洛蹲下去拽，拽出另一副白色。谢婉昭没接，只把黑色盒递给他，自己拿白色，交换时指尖擦过他掌心，干燥却带电，像静电噪声，一触即散。何洛洛把耳机塞进耳朵，没放音乐，却听见自己脉搏落在耳膜里，咚、咚、咚，和谢婉昭转身时鞋跟的“哒”重叠，又错开，始终没对齐。

张颜齐和楚星柔在厨房洗杯子，水槽小，两人并肩站，手肘偶尔相碰，水珠溅到楚星柔小臂，她没擦，张颜齐也没递纸。杯子是昨晚喝啤酒的，杯底还留着一点泡沫，泡沫随着水流旋转，像被拉长的reverse效果。楚星柔把杯子倒扣，杯口正好压到张颜齐刚放下的杯底，玻璃相贴，发出极轻的“叮”，两人同时缩手，又同时去扶，指尖第二次碰上，却都没再离开——就那么贴着，半秒，一秒，水流冲过，温度凉下来，他们才各自收回，像把某个未命名的和弦悄悄解决，却又留一个悬空的尾音。

夕阳更斜，把所有人影子拉得老长，影子在地板交错，像多条未对齐的轨道，却奇异地停在同一小节。沈稚薇把垃圾袋打结，结系得紧，却留一道小口，像给呼吸留的侧链。姜云升把耳机线缠好，线尾塞进她手里，她没握，也没松，就那么垂着，像等下一个拍点。

有人提议点咖啡，众人报口味，美式、拿铁、燕麦、去冰、少糖……声音叠在一起，像把不同BPM的loop硬塞进同一工程，却没人觉得乱。外卖到的时候，门铃一响，所有人同时抬头，又同时低头找鞋，鞋混在一起，黑白灰粉，谁穿走谁的都无所谓，反正码数差不多。

咖啡一杯杯传，纸杯壁薄，烫得人换手，换手时指尖短暂相贴，像错拍的hi-hat，轻却脆。夕阳终于沉到对面楼顶，客厅暗了一度，却没人开灯。他们或坐或站，或靠或离，中间始终留着半寸到一掌不等的空隙，那空隙像被量化过的空白，不大不小，刚好装下一句没说出口的hook——

不是暧昧，也不是冷淡，只是某种频率刚对上又被拉低的微妙；像监听耳机里残留的底噪，你知道它在那里，却不打算消除，就让它继续响，响到下一次排练，响到有人不小心把它采样，做成新歌里最隐秘的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