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娘

"妹妹，听！"表哥突然按住我的肩膀。暮色中的芦苇丛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咔嗒"声，像是谁在飞快地踩着织布机。我屏住呼吸，月光正漫过池塘边的青石板，在表哥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珍珠。

那是去年夏天最闷热的傍晚。蝉鸣在正午就耗尽了气力，我蹲在老宅的青砖墙根翻找蜗牛，忽然听见表哥从后院传来兴奋的呼喊。他总是这样，每当发现什么新奇事物，眼睛就会亮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们循着声响钻进芦苇丛。月光被苇叶裁成细长的银条，照见几只碧绿的纺织娘。它们通体翠绿，前足却如银丝般泛着冷光，腹部的发声器正快速振动，仿佛要把整个夏夜织进透明的茧里。

"它们的翅膀是天然的织机。"表哥用芦苇杆轻轻挑起一只纺织娘，它的触须立即不安地抖动，"你看，前翅叠成屋脊，后翅像两片展开的绸缎。"他忽然压低声音："嘘——"纺织娘的鸣叫戛然而止，我们这才发现，暗夜里竟藏着整支纺织娘的合唱团。

那天夜晚，表哥教我辨认它们的密码。短促的"咔嗒"是求偶，急促的"咔嗒咔嗒咔嗒"是示警，而绵长的颤音，则是月光最好的注解。我们躺在竹席上看流萤，表哥说纺织娘的歌声里藏着整个夏天的经纬，"它们用声音织就月光的绸缎，却永远穿不上自己织的衣裳。"

七月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我被雷声惊醒时，看见表哥正抱着玻璃罐冲进雨幕。那是他养着纺织娘的"纺织工坊"，此刻正被暴雨拍打得摇摇欲坠。我们浑身湿透地抢救它们，表哥的白衬衫贴在背上，像浸透了月光的绸缎。

"它们需要干燥的茧房。"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将纺织娘安置在丝瓜藤编织的笼子里。雨滴顺着瓦檐坠入池塘，纺织娘的鸣叫混着雨声，在潮湿的夜里织就一张声音的网。我忽然明白，它们的歌声原是这般倔强——纵使暴雨倾盆，也要把每个音符都织进时间的缝隙。

后来表哥在阁楼搭了个观察室。白天，纺织娘们安静地伏在竹枝上，翠绿的身体像凝固的翡翠。夜晚，它们便在月光下展开翅膀，用前足划动出细碎的音符。表哥用细线记录它们的鸣叫频率，说每只纺织娘的节奏都像人的指纹般独特。

最难忘的是那个满月夜。笼子里的纺织娘突然集体静默，我们正疑惑时，表哥忽然指向月光下的丝瓜藤。新结的茧正在微微颤动，像无数颗绿色的心脏。黎明时分，我们见证了一幕奇迹：纺织娘破茧而出，嫩绿的翅膀在晨露中慢慢舒展，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你看，它们织了一整个夏天，最后织就的竟是自己的茧。"表哥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突然想起阁楼角落里，他用纺织娘翅膀拼成的星图，那些细碎的翅脉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仿佛银河的倒影。

今年清明回老宅，阁楼的木地板上积了薄灰。表哥寄来的明信片还压在玻璃罐下，背面是海洋馆的荧光水母。我轻轻拂去纺织娘观察室的蛛网，那些记录着鸣叫节奏的纸页依然泛着青绿。窗外的池塘传来熟悉的"咔嗒"声，恍惚间又见月光在表哥的睫毛上凝结，而纺织娘的歌声，正把整个夏天织进永恒的丝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