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渡影的粉笔尖划过黑板,留下一条微微颤抖的白色轨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从早自习延续至今的烦躁——那源于一份字迹潦草、错得极具“创意”的物理作业。此刻,他正面对高二(三)班这群让他操碎了心的学生,试图用毕生教学智慧凝聚出一句箴言。
“同学们,”他的声音带着点金石为开的疲惫,却又努力绷出严肃,“学好一门课,就应该像追一个人一样!贵在坚持!锲而不舍!”他顿了顿,粉笔在讲台上重重一敲,强调道,“懂不懂?心无旁骛,目标明确!”
阳光斜斜穿过玻璃窗,恰好笼罩在教室后排那个靠窗的座位上。东方纤云正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转着笔,眼神飘忽,显然早已神游物外。讲台上掷地有声的“追人”论调,像一枚精准投入他脑海的小石子,瞬间击碎了某个只属于他的幻想泡泡。
他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如同被点亮的星子。那只转笔的手高高举起,指尖几乎要戳破天花板上静止的空气。
“老师!”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兴奋,瞬间撕裂了课堂的沉闷,“我有问题!”
逍遥渡影的后颈肌肉倏地绷紧。又是东方纤云!这个脑子里塞满了各种离奇情节、总能把人噎得说不出话来的东方纤云!
一股不祥的预感沿着脊椎迅速爬升。他缓缓转过身,额角那根平时隐匿得很好的青筋,此刻正随着心跳突突地跳动着,清晰地浮现在皮肤下。
“说。”逍遥渡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直刺向那个一脸无辜又带着点莫名亢奋的学生。
东方纤云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刀锋般的目光。他身体前倾,脸上洋溢着一种分享重大发现的热情:“老师呀,您这话说的……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成功地将全班目光,包括旁边印飞星那道隐含警告的冰冷视线,都牢牢吸在自己身上。然后,他才慢悠悠地、清晰无比地抛出了那颗炸弹:
“您看啊,按您这说法,追一个人才算坚持,才有收获。可我现在……”他摊开双手,表情真诚得近乎欠揍,“不是追一个,是同时追八个呀!那这‘坚持’的分量,是不是该乘以八?我是不是该收获八份成果?”
“噗嗤!”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在寂静中炸开,又迅速被更大的死寂吞没。
逍遥渡影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流直冲头顶,眼前微微发黑。他捏着粉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粉笔“啪”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他胸口剧烈起伏,太阳穴突突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
“东方纤云!” 咆哮声在教室里回荡,震得窗框嗡嗡作响。逍遥渡影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他猛地抬手指向门外,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你!立刻!马上!给我出去!站到走廊上!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那张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还掺杂着点“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得意。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要去窗边欣赏一下风景。课桌和椅子在他身后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就在他即将迈出座位、走向那扇通往走廊自由的门时,脚步却突兀地顿住了。
他微微侧身,目光精准地落在他名义上的同桌——印飞星身上。后者正端坐着,姿态堪称优雅,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凝着一层薄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极具嘲讽意味的冷笑。
东方纤云非但不怵,反而冲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混合着促狭与探究的、极其欠揍的笑容。他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但那音量,恰好能让小半个教室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讲台上那位正处于爆发边缘的逍遥渡影。
“诶,八戒,” 他语调轻快,带着一种讨论学术问题般的认真,“你说,像你和我哥那种……门门功课都优秀,科科都拿高分的,算不算……”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仿佛在斟酌一个惊世骇俗的形容词,“嗯……‘见课就上’的人渣啊?”
“人渣”两个字,被他用一种探讨宇宙真理般的口吻说了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印飞星没有暴起。他甚至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审视垃圾般的目光,将东方纤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眼神里的冰渣子几乎能冻伤人。然后,他薄唇微启,清冽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呵。”一声短促的、充满极致轻蔑的冷笑。
“人渣?”
他微微歪了歪头,那张漂亮得极具迷惑性的脸上,嘲讽如同实质般流淌出来。
“东方纤云,你脑子里的那个坑,是不是刚刚又经历了一场塌方事故?把仅存的、可怜的逻辑回路彻底埋了?” 他的语调平缓,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他平时对东方纤云特有的刻薄,“还是说,你那追八个人的‘宏图伟业’,已经耗尽了你这颗脑袋里本就贫瘠的养分,让你连‘人渣’这种词都敢往我身上套了?”
虽然他没有挥拳,但那瞬间爆发出来的冰冷气场和极致毒舌,比直接的暴力更让人窒息。前排几个同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东方纤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被这意料之外的“文雅反击”噎住了。就在这时,李纤云已经迅速站了起来。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作死的本事,也深知印飞星那张嘴的杀伤力。
他伸手,虚虚地拦在了东方纤云身前,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保护姿态。他蹙着眉,看向东方纤云的眼神带着无奈:“小云你先出去。” 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
逍遥渡影只觉得太阳穴的血管快要炸开。眼前这一幕幕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子在他脆弱的神经上来回切割。他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忍!绝对要忍!不止是因为东方家,更是因为……星河!他那宝贝妹妹昨天还捧着脸颊,眼睛亮晶晶地跟他念叨“纤云学长今天对我笑了三次呢,哥你对他好点嘛”!
“东——方——纤——云!” 逍遥渡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低沉得可怕,蕴含着毁灭性的风暴,“你!是!不!是!还!想!去!扫!一!个!月!的!厕!所?!现!在!立!刻!给!我!从!教!室!消!失!”
这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终于穿透了空气。东方纤云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马蜂窝,看着印飞星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又瞄了瞄讲台上那位脸色铁青、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杀人的班主任,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
“啊!老师再见!八戒保重!哥谢了,爱你呦!” 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话音未落,他人已敏捷地一猫腰,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瞬间从李纤云的“保护圈”旁溜了过去,带起一阵小风。
在全班同学惊愕、想笑又不敢笑的复杂目光注视下,东方纤云的身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教室门口,只留下那句堪称“道别典范”的混乱尾音在空气中飘荡。
“砰!” 沉重的教室门被他顺手带上,发出一声闷响,隔绝了门外的阳光和那个祸害的身影。
门内,是劫后余生的死寂。
逍遥渡影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他扶住讲台边缘,才勉强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试图平复那几乎冲破喉咙的血腥气。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星河”两个字在疯狂循环播放。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妹妹星河那张甜美的笑脸和那句“对他好点嘛”在疯狂循环播放。
而教室中央,印飞星在李纤云略带歉意的目光(仿佛在说“抱歉,我弟弟又犯病了”)下,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优雅地理了理自己一丝不乱的袖口,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番刻薄的话语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深处,依旧残留着冰冷的寒芒,无声地投向那扇紧闭的门板,薄唇微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冷冷道:
“东方纤云……你给我等着……”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刃,无声无息,却寒意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