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纤云带着东方纤云和卜算天，如同破开惊涛的坚固舰船，在密集的宾客中开辟出一条通道。
东方纤云能感觉到背后粘稠如实质的目光并未完全散去——逍遥星河炽热的期盼、忍流光玩味的审视、东方芜穹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最后一瞥，都像芒刺在背。印飞星那冰冷刺骨的目光虽然被他甩在了主厅人群之后，但东方纤云毫不怀疑那家伙正在某个角落磨牙霍霍地等着他。
偏厅的空气似乎比主厅稀薄些，但依旧弥漫着高级香水和食物的气息。这里人少了很多，大多是几位上了年纪、喜静的世交长辈在低声交谈。李纤云的目标很明确，正是坐在一张铺着厚厚丝绒软垫的古典沙发上的东方听澜——他和东方纤云的母亲，东方临川的姐姐。
东方听澜今晚穿着一身改良的深紫色旗袍，外搭一件同色系的薄纱披肩，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气质雍容华贵中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感。她正与一位气质独特、眉眼间与东方听澜有几分神似却更显锐利张扬的女士轻声交谈——正是她的妹妹，他和东方纤云的小姨，东方临川。
东方临川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银灰色西装套裙，长发挽成简洁的发髻，姿态优雅中带着几分干练，眼神锐利如鹰，正端着一杯红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到李纤云带着东方纤云和卜算天走来，东方听澜眼底瞬间闪过一丝真正的暖意和安心，东方临川则挑了挑眉，目光饶有兴致地在卜算天和东方纤云之间扫过。
“母亲，临川小姨。” 李纤云恭敬地向两位长辈颔首致意，声音温润沉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又不显失礼。
“妈，小姨。” 东方纤云几乎是立刻躲到了东方听澜沙发的侧后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仿佛那里是风暴中唯一的避风港。他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听澜夫人，临川夫人。” 卜算天也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姿态完美无缺，玫红色的眼眸低垂，恢复了那副安静守护的姿态，对二位东方夫人的称呼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和距离感。
东方临川的目光在卜算天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玩味。她唇角勾起一个比东方听澜更显随性洒脱的弧度，声音清亮：“哈哈哈，算天丫头，还是这么一板一眼。说了多少次了，跟着纤云他们叫我临川阿姨就好，‘夫人’听着都把我叫老了。” 她语气爽朗，带着长辈对晚辈的亲昵，但那份亲昵之下同样有着洞察一切的锐利。她微微倾身，靠近卜算天，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调侃，“还是说……你心里还记着那点‘仇’，故意跟我生分？那你父母真的有心了……”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躲在姐姐身后的东方纤云。
卜算天微微一怔，随即从善如流地再次颔首，玫红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思量：“临川阿姨说笑了，小女子不敢。” 她敏锐地感觉到，东方临川看似随意的玩笑话，实则是在主动打破某种界限，甚至带着点“我们是一家人”的暗示。这比东方听澜的温和更直接，也更让她心生警惕。这位小姨的态度，似乎比她姐姐更加……难以捉摸。
东方临川满意地笑了笑，不再逗她。东方听澜则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东方纤云紧握在沙发靠背上的手背，力道温柔而带着安抚。
“纤云这孩子，还是这么怕热闹。” 东方听澜对妹妹笑道，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巧妙地替儿子解了围，“自是比不得他大哥稳重。”
东方临川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目光扫过东方纤云那张写满“想逃”的脸，轻笑出声：“怕热闹好啊，省心。总比某些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惹是生非的小崽子强。” 她意有所指，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短暂的寒暄过后，东方听澜端起手边的骨瓷茶杯，优雅地啜饮了一口。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李纤云、东方纤云和卜算天三人之间流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卜算天身上，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看似随意的关切。
“算天，” 东方听澜的声音温和依旧，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上次你母亲来我这里小坐，倒是提过一嘴……关于你和纤云那孩子小时候两家随口玩笑的婚约……”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观察着眼前三个年轻人的每一丝细微反应，“这些年过去，孩子们都长大了，各有各的想法。你们年轻人现在……是怎么看的？”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一秒。
卜算天握着香槟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杯中的液体轻轻晃动了一下。玫红色的眼眸深处，那丝冰冷的寒光骤然锐利！东方听澜的话看似轻描淡写，但卜算天瞬间捕捉到了其中的深意——这绝非随口一提！
这是李家的主母，在如此微妙的环境下，用一种近乎“闲聊”的方式，试探她对这桩旧约的态度！更是在试探她对东方纤云和李纤云的态度！“各有各的想法”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她心里。她下意识地看向东方临川，只见这位小姨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
东方纤云更是浑身一僵，感觉一股凉意从脊椎骨窜上来！婚约？他和卜算天？开什么玩笑！前几天被这疯丫头揪头发的惨痛经历瞬间涌入脑海！他惊恐地看向卜算天，正好对上她那双瞬间变得极其危险、仿佛酝酿着风暴的玫红色眼眸！夭寿啊！母亲大人您提这个干什么？！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他下意识地想往李纤云身后缩。
李纤云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无懈可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沉静得如同无波的古井。他几乎是立刻上前了半步，极其自然地将东方纤云挡在身后，也恰好隔开了卜算天那瞬间变得极具攻击性的视线与东方听澜审视的目光。
“临川阿姨，” 李纤云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和官方感，完美地接过了话题，“那都是长辈们早年间的玩笑了。如今纤云和在下年纪尚小，心思都扑在学业和适应家族责任上，谈这些为时尚早。算天小姐更是卜家未来的掌上明珠，自有她的天地和志向。这些事情，还是等他们再成熟些，由长辈们定夺更为妥当。”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否定了婚约的“现时性”，强调了东方纤云的“不成熟”和卜算天的“独立性”，又把最终决定权巧妙地推回给了“长辈们”。
东方临川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她看着李纤云护犊的姿态，看着卜算天眼中一闪而逝的凌厉和随即被她强行压下的冰冷，看着东方纤云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窘迫模样，她好像什么都没说，有好像什么都说了。
旁边的东方临听澜轻轻晃着酒杯，目光在李纤云和卜算天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仿佛洞悉了一切，带着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同？
片刻的沉默后，东方临川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仿佛早已预料到李纤云的回答，又仿佛透过这回答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表示赞同或反对，只是优雅地放下了茶杯。
“嗯，你说得对，纤云还小。” 东方临川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地仿佛刚才只是聊了句天气，“是阿姨心急了。” 她说着，便款款起身，对着身边的东方临川笑道：“姐姐，陪我去正厅看看？我们也好久没聚了，听说新到的乐队演奏得不错。这里就留给年轻人吧。”
东方听澜也笑着起身，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她临走前，目光再次扫过紧绷的三人组，尤其在卜算天和李纤云之间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好啊，走吧，别打扰小年轻们‘交流感情’了。” 她特意在“交流感情”四个字上加了点微妙的语气，然后便挽起东方临川的手臂，两位气质迥异却同样气场强大的东方家姐妹，带着一阵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离开了偏厅，将这方小小的空间彻底留给了神色各异的三个年轻人。
门扉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偏厅里瞬间陷入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卜算天缓缓抬起眼，那双玫红色的眼眸如同淬了冰的宝石，先是冷冷地扫过李纤云，然后直直射向他身后几乎要缩成一团的东方纤云。里面翻涌着被试探的愠怒，对那桩荒谬旧约的冰冷嘲讽，更有一丝……被李纤云那番“年纪尚小”、“为时尚早”的评价所激起的、尖锐的刺痛感和难以言喻的晦暗。东方听澜最后那句“交流感情”，更像是在她心头的火上浇了一瓢油。
东方纤云被卜算天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连呼吸都困难了。他求助般地看向挡在身前的李纤云，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李纤云西装的一角。
李纤云背对着东方纤云，挺拔的身姿如同一堵坚实的墙，隔绝了卜算天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视线。他平静地迎上卜算天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退让，只有一片沉静的、不容侵犯的守护之意。空气中无形的弦绷紧到了极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源于家族旧事、长辈试探和彼此复杂立场的冰冷张力。
东方纤云夹在两人无声对峙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气场中间，欲哭无泪。母亲大人！临川小姨！你们这哪里是留清净？分明是留下了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冰山！这偏厅的修罗场，没了外在的喧嚣，内部的寒流却更加刺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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