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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巷44号

铜镜的秘密

青云巷比林晓嬅想象的还要偏僻。

她下了出租车,站在巷口犹豫不决。这是一条老城区的小巷,两侧是斑驳的灰墙,墙头探出几枝不知名的野花。巷子里静得出奇,与不远处繁华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林晓嬅看了看手机上的地址——青云巷44号。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巷子。

巷子比她预想的要深,走了约莫五分钟,两侧的门牌号才从个位数慢慢增加到三十多。阳光被高墙遮挡,巷子里阴冷潮湿,林晓嬅不禁裹紧了外套。

44号出现在巷子尽头,是一栋独立的老式洋房,灰白色的外墙爬满了常春藤,黑色铁门紧闭。门旁的门牌已经褪色,但"44"这个数字依然清晰可见。

林晓嬅按下门铃,等了许久却无人应答。她正考虑是否要离开,铁门却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仿佛在邀请她进入。

"陈先生?"她试探着喊道,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杂草丛生,一条石板小路通向主屋。林晓嬅沿着小路走去,注意到院子里散落着各种奇怪的物品:一个锈迹斑斑的留声机、几尊残缺的石雕、甚至还有一架老式相机的三脚架。这些物品虽然破旧,却都被精心摆放,像是某种装置艺术。

主屋的门虚掩着。林晓嬅敲了敲门,"陈先生?我是林晓嬅,昨天..."

"进来吧,门没锁。"陈瑾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听起来比昨天更加疲惫。

林晓嬅推门而入,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整个客厅几乎被各种古董和书籍填满,墙上挂满了老照片和泛黄的地图。一张巨大的红木桌上堆满了古籍和笔记,桌子中央赫然摆放着那面铜镜——不,不是同一面,这面铜镜看起来更加古老,镜框上刻着复杂的符文。

陈瑾从里屋走出来,今天他换了一身深蓝色长衫,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看起来比昨天精神些,但眼中的沧桑感却更加明显。

"你来了。"他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我担心你不会来。"

林晓嬅没有接话,她的注意力被墙上的一张大幅照片吸引。照片中是年轻时的陈瑾和陈婉清,背景是西湖断桥。照片上的陈瑾穿着白色西装,英俊挺拔;陈婉清则是一袭淡紫色旗袍,手执团扇,巧笑倩兮。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那是1925年春天,"陈瑾走到她身边,"我们相识后的第一个月。"

林晓嬅仔细端详照片中的陈婉清,那眉眼、那嘴角的弧度,确实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一种奇怪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证明给我看。"林晓嬅突然说,"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证明你真的...活了将近一百岁。"

陈瑾沉默了片刻,走向红木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褪色的信封。"这是你曾祖母写给婉清的信,当时婉清已经和我私定终身,但家族并不同意。"

林晓嬅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娟秀:

"婉清吾妹:

兄已得知你与那陈姓照相师之事,勃然大怒。张家亲事已定,聘礼不日将至。你若执迷不悟,恐有性命之忧。速归!

姊婉秀民国十四年六月初三"

林晓嬅的手微微发抖。这字迹她认得,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曾祖母的字,就是这般风格。

"这...这可能是伪造的。"她倔强地说,尽管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陈瑾没有争辩,只是走到桌前,拿起那面更古老的铜镜。"这是'母镜',你手中的是'子镜'。两镜本是一对,可以相互感应。"

他将母镜递给林晓嬅,"摸摸看。"

林晓嬅迟疑地接过母镜,指尖刚触到镜面,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眼前闪过一连串画面:一个道袍老者将铜镜交给年轻的陈瑾;陈婉清在镜前梳妆;熊熊大火吞噬照相馆;最后是一个黑暗的空间,陈婉清在里面无助地徘徊...

"啊!"林晓嬅猛地松开手,母镜差点落地,被陈瑾稳稳接住。

"现在你相信了吗?"陈瑾问,声音柔和了许多。

林晓嬅喘着气,点了点头。那些画面太过真实,不可能是幻觉。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为什么你能活这么久?正常人不可能..."

"因为我死了,又被镜子复活了。"陈瑾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那场大火确实烧死了我,但道人在镜中留下的法术将我的魂魄召回。代价是...我必须守护这面镜子,直到婉清的灵魂得到解脱。"

他解开袖扣,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烧伤疤痕,"肉体上的伤痕会愈合,但灵魂上的...永远不会。"

林晓嬅感到一阵寒意。陈瑾身上的疤痕看起来确实像是多年前的旧伤,但那皮肤的质感却不像老年人,更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你...你到底多少岁了?"

"生理上,我永远停留在三十岁,那是镜子复活我的年龄。"陈瑾苦笑道,"但我的灵魂已经历了近百年孤独。"

林晓嬅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一切太过荒谬,却又真实地发生在她面前。她走向红木桌,看着桌上的铜镜,镜中的陈婉清似乎比昨天更加模糊了。

"你说她的灵魂在消散,"林晓嬅指着镜中的影像,"为什么?"

陈瑾叹了口气,指向镜框上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纹,"镜子在老化。它困住婉清近百年,力量正在减弱。如果在满月前不把她救出来,她将随着镜子的破碎而魂飞魄散。"

"怎么救?"林晓嬅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急切。

陈瑾的眼睛亮了起来,"需要血脉相连的人进入镜中世界,找到她,带她出来。"

"进入镜子里?"林晓嬅干笑一声,"这怎么可能?"

"镜子连接着一个特殊空间,不是真正的'里面',而是...一个夹层。"陈瑾解释道,"就像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地带。"

他走向书架,取下一本古旧的线装书,翻到某一页展示给林晓嬅看。页面上绘着一面铜镜的图案,周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这是道人留下的笔记。镜子能困住灵魂,也能释放灵魂,但需要特定条件:一是满月之夜阴气最盛时,二是血脉相连者的引导。"

林晓嬅盯着书页,虽然大部分是文言文,但她勉强能看懂一些。"'引魂者需谨记三事'...这是什么意思?"

"进入镜中世界的三条规则。"陈瑾严肃地说,"第一,不能回头看;第二,不能吃里面的任何东西;第三,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名。"

"如果违反了会怎样?"

"会永远留在那里。"陈瑾的声音低沉下来,"就像婉清一样。"

林晓嬅打了个寒战。她看向铜镜,镜中的陈婉清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表情变得哀伤而急切。

"为什么是我?"林晓嬅问,"我母亲,或者外婆,她们也是婉清的血亲..."

"血脉越近越好。你是直系后代,而她们是旁系。"陈瑾解释道,"而且...镜子选择了你。它把你引到'时光阁',不是吗?"

林晓嬅想起那个雨天的偶遇,确实像是被某种力量引导。她犹豫了一下,问出最关键的问题:"这...危险吗?"

陈瑾没有立即回答,这沉默本身已经说明了问题。"任何与灵魂相关的事都有风险,"他最终说,"但我有把握保护你的安全。我会用母镜维持通道,如果你在里面遇到危险,我会立刻拉你回来。"

林晓嬅在房间里踱步,思考着这个疯狂的建议。一方面,这一切太过离奇,她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另一方面,镜中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女子正在一点点消失,而她可能是唯一能帮助的人。

"我需要再考虑..."她刚开口,突然被一阵尖锐的碎裂声打断。

桌上的铜镜剧烈震动起来,镜面上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镜中的陈婉清影像开始闪烁,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不!"陈瑾扑向铜镜,双手按住镜框,口中念诵着奇怪的咒语。镜子的震动逐渐平息,但裂纹已经扩大了一倍,陈婉清的影像变得更加模糊。

"时间比我想象的更紧迫,"陈瑾喘着气说,"最迟明晚满月时,必须行动。"

林晓嬅看着镜中几乎透明的影像,一种莫名的悲痛涌上心头。尽管从未谋面,但那可能是她的曾姑奶奶,一个为爱情牺牲的女子。

"好。"她听见自己说,"我该怎么做?"

陈瑾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迅速从书架上取下几样物品:一根红绳、一块玉牌、一叠黄符。

"首先,我需要测试你与镜子的感应程度。"他将母镜放在桌上,"把手放在镜面上,不要抗拒任何感觉。"

林晓嬅深吸一口气,将手掌平贴在冰凉的镜面上。起初什么也没发生,但几秒钟后,镜面开始变暖,一股奇异的吸力从指尖传来。

"放松,"陈瑾轻声指导,"想象你正在推开一扇门..."

林晓嬅闭上眼睛,按照指示放松身体。突然,她感到指尖一空,仿佛镜面变成了水面。她惊讶地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指竟然陷入了镜中,直到第二个指节!

"啊!"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陈瑾轻轻按住。

"别怕,这是好现象。"他的声音带着惊喜,"你对镜子的亲和力比我预想的还要强。"

林晓嬅看着自己陷入镜中的手指,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指尖蔓延至全身——既不是冷也不是热,而是一种时空错位的眩晕感。她似乎能感觉到镜中世界的存在,那是一个灰蒙蒙的空间,充满哀伤的气息。

"现在慢慢抽出来。"陈瑾指导道。

林晓嬅缓缓收回手指,当最后一节指节离开镜面时,发出轻微的"啵"的一声,就像从水中拔出塞子。她惊讶地发现手指完全干燥,没有任何异样。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喃喃道。

"血缘的力量。"陈瑾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明天满月时,我会施法打开通道。你需要进入镜中世界,找到婉清,然后带她回到入口处。整个过程不能超过两小时,否则通道会关闭。"

"两小时?"林晓嬅紧张起来,"如果出不来会怎样?"

"我会尽全力保持通道开放,"陈瑾避开了直接回答,"但满月的力量只持续那么久。"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枚古朴的铜钱,用红绳穿好,挂在林晓嬅脖子上。

"这是护身符,能帮你在镜中世界保持清醒。记住三条规则:不回头、不饮食、不说真名。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违背。"

林晓嬅摸着胸前的铜钱,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我该怎么找到她?镜中世界有多大?"

"它会根据进入者的记忆构建,主要是婉清生前熟悉的地方。"陈瑾解释道,"寻找她记忆最深刻的地点——我们的照相馆、西湖边、她家的后花园...她会出现在其中一个地方。"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相册,翻开给林晓嬅看。"这些是婉清生前常去的地方,熟悉它们会帮助你辨认方向。"

林晓嬅仔细看着那些泛黄的老照片:一座西式小楼挂着"留真阁"的招牌;西湖边的长椅;一座中式庭院里的秋千...每张照片上都有陈婉清的身影,或坐或立,神情恬淡。

"她很美。"林晓嬅不由自主地说。

"内外皆美。"陈瑾的声音充满怀念,"她本该有幸福的一生..."

一阵沉默后,林晓嬅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为什么她的灵魂会被困在镜中?发生了什么?"

陈瑾的表情变得痛苦。"那晚...她哥哥带兵烧了照相馆。我被困在火中,婉清赶来救我。混乱中,镜子从架子上掉落,她捡起它想用它砸开窗户..."他的声音哽咽了,"镜子在那一刻吸收了我们的魂魄。我因为道人的法术得以复生,但婉清...她被完全吸入了镜中世界。"

林晓嬅想象着那个可怕的夜晚,一个年轻女子为了救爱人而陷入永恒的囚禁,不禁心生怜悯。

"明天满月几点开始?"她问,已经下定了决心。

"子时,晚上11点到凌晨1点。"陈瑾说,"我们需要提前准备。你今晚最好住在这里,有很多需要教你的事情。"

林晓嬅犹豫了一下,但想到镜中越来越淡的陈婉清影像,点了点头。"我需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当然。"陈瑾指了指客厅角落的老式电话,"我去准备些吃的和客房。今晚我们会很忙。"

他离开后,林晓嬅走到电话旁,拨通了母亲的号码。她编了个借口说要在朋友家过夜,母亲没有多问。挂断电话后,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面小镜子上——那不是铜镜,只是一面普通的梳妆镜,但镜中的倒影让她愣住了。

镜中的自己穿着民国时期的旗袍,发型也变成了那个时代的样式。林晓嬅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和T恤,但镜中影像依然保持着民国女子的模样。

"陈先生!"她惊呼道。

陈瑾匆忙赶回,看到镜子后却显得异常平静。"镜像开始同步了,"他轻声说,"这很正常。你的血脉正在与婉清产生共鸣。"

"这...这安全吗?"林晓嬅的声音有些发抖。

"短期内是安全的。"陈瑾没有正面回答,"来吧,我们需要准备很多东西。时间不多了。"

他领着林晓嬅走向里屋,那里已经摆好了茶点和简单的晚餐。用餐时,陈瑾详细讲解了镜中世界可能遇到的危险和应对方法。林晓嬅努力记住每一条信息,尽管大部分听起来都像是天方夜谭。

晚餐后,陈瑾带她参观了书房里的各种法器和古籍,展示了如何用符咒保护自己,如何辨认镜中世界的出口标志。林晓嬅学得很快,这让陈瑾颇为惊讶。

"你比你想象的更有天赋,"他说,"也许这就是镜子选择你的原因。"

夜深了,陈瑾带林晓嬅到客房休息。房间简洁但舒适,窗台上摆着一盆白色的茉莉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尽量休息,"陈瑾在门口说,"明天会是很艰难的一天。有任何异常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林晓嬅点点头,关上门后立刻检查了房间里的每一面镜子——幸好,除了梳妆台上的一面小圆镜外,没有其他镜子。她用一块布盖住了那面镜子,然后倒在床上。

尽管疲惫不堪,她却难以入睡。脑海中不断闪现今天看到的一切:老照片、铜镜、陷入镜中的手指...最让她不安的是,她开始能感受到镜中世界的存在,就像远处传来的微弱回声,充满哀伤与期待。

窗外,月亮已经接近圆满,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明天此时,她将踏入一个未知的世界,面对无法预知的危险。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亲人,这值得吗?

林晓嬅摸着胸前的铜钱护身符,答案已经在她心中。无论多么荒谬危险,她都必须尝试——为了那个在镜中等待了近百年的灵魂,为了那段被暴力中断的爱情,也为了...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原因。

她与陈婉清之间,似乎存在着超越时空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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