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公司的消防通道楼梯间,仿佛是时光遗忘的角落。这里的光线永远是半明半昧,空气里带着尘埃和旧墙皮的味道。朴志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掌缘处,一道不算深但颇长的划痕正隐隐渗出血珠。是刚才练习时不小心被设备锐角划到的。疼痛是其次,一种莫名的、积压已久的烦躁让他没有立刻去处理,而是独自躲到了这里。
脚步声很轻,从楼上传下来。朴志晟下意识想把手藏起来,但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冲动,让他反而将摊开的手掌更明显地搁在了膝盖上。他听得出那是谁的脚步声——这么多年,早已刻进骨子里。他赌的就是这一把。赌她会不会看见,赌她看见了,还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哪怕嘴上嫌弃,也会皱着眉头过来。
Aria确实是路过的。她原本只是想去顶楼的露台透口气,目光扫过楼梯间时,几乎要径直走开。可视线余光里,那只摊开的手掌上,那抹刺眼的红,让她脚步顿住了。
朴志晟的心沉了一下。她停了,但没有立刻过来。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大概是那种淡淡的、带着点疏离的无奈。他等着她离开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然而,他听到的,是脚步声折返,并且朝着他这边走来。接着,是下楼,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像是离开了楼梯间。
朴志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果然……赌输了。他心里的烦躁感更重,还掺进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酸涩。他刚想把手握起来,那熟悉的脚步声却又回来了,比刚才急促了一些。
Aria重新出现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医药箱。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他旁边的台阶坐下,打开了医药箱盖子,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整个空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药箱开合的细碎声响。朴志晟僵着身体,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看着她撕开碘伏棉签的包装,那股熟悉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手。” Aria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朴志晟乖乖地把手又往前伸了伸。
Aria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擦拭着他的伤口。
那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小时候,无论是他练舞摔倒磕破膝盖,还是不小心划伤手指,她总是这样,一边嘴上不饶人地数落他“笨死了”、“不小心”,一边又会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帮他吹气,好像这样就能把疼痛吹走。
这个久违的、下意识的举动,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两人之间那扇冰封已久的门。
朴志晟怔怔地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所有的别扭、疏远、刻意保持的距离,在这个小小的举动面前,土崩瓦解。他赌对了。不,或许他早就赢了,只是他们都在固执地不肯低头。
其实,所谓的“决裂”和“避嫌”,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恩断义绝。那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少年人特有的固执和不知所措。因为太重要,所以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逐渐复杂的关系和外界的声音。
但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断绝。
比如,每年生日那天,零点刚过,Aria总会收到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里面有时是一张她念叨过想买却一直缺货的黑胶唱片,有时是一个造型古怪但很有趣的玩偶。她从不问是谁送的,只是会默默收好,然后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那些礼物发呆。
同样,每年朴志晟的生日,他也会收到没有名字的礼物,有时是来自中国的膏药里面还有韩文的手写翻译使用方法,有时是鲫鱼饼玩偶挂件和护腰,送礼物的人是谁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们就像两颗沿着不同轨道运行的行星,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渐行渐远,却又心照不宣地,每年在固定的时间点,向对方发送一道微弱的、确认彼此存在的信号。
“嘶——”冰凉的消毒水触碰到伤口的刺痛把他从拉回现实。
“现在知道疼了?”Aria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她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取消毒水,一点点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又拿起另一瓶看起来更温和的消毒喷雾,对着伤口轻轻喷了两下。
“笨死了,练习也能划到手。”她小声嘟囔着,语气凶巴巴的,但俯下身,凑近他的手掌,嘟起嘴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朝着伤口吹气。
微凉的气流拂过火辣的伤口,奇迹般地缓解了不适。那气息,和记忆里无数个童年的午后重叠在一起。每次他磕了碰了,她都是这样,一边骂他笨,一边帮他清理,一边凶他,一边又忍不住给他吹气。
朴志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他低下头,能看到她专注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股萦绕在他们之间多年的、无形的隔阂与尴尬,在这一刻,仿佛被这轻柔的吹气悄然吹散了一些。
Aria熟练地清理好伤口,撕开创可贴,仔仔细细地贴好,按压平整。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松开了他的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迅速退后一步,恢复了那副“我很不耐烦”的样子。
“记得明天给我买饮料。”她站起身,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就像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可以勾肩搭背、在练习后吵着要对方请客的亲密伙伴一样。“要冰的。”
说完,她没再看他,拿着医药箱,转身走下楼梯,脚步声渐渐远去。
朴志晟怔怔地坐在原地,看着手指上贴得工工整整的创可贴,又抬头望向她已经消失的楼梯口。半晌,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暖流缓缓涌遍全身,冲散了所有积压的郁气。他低下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傻气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嗯。”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楼梯间,轻轻应了一声。
记得,当然记得。欠了这么久的饮料,是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