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

武魂殿深处，幽暗的回廊仿佛没有尽头。

冰冷的石壁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只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行走时，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金属拖拽过地面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银尘走在前面，月白的长袍在昏暗中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仿佛自身就是光源，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步伐平稳而无声，如同在自家庭院漫步。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是唐三。

却又不再是星斗大森林那个濒死绝望的少年，甚至不再是偏殿里那个被尘晶初步改造、痛苦嘶吼的容器。

他穿着一身武魂殿特有的暗色劲装，布料下隐约可见肌肉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轮廓，仿佛每一寸血肉都被强行重塑、锤炼过。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如同久不见天日的玉石。原本湛蓝的眼眸，此刻瞳孔边缘凝固着一圈冰冷的银灰色，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幽暗的、仿佛来自深渊的火焰。那火焰并非生机，而是某种被极致压抑、扭曲后形成的，近乎固态的仇恨与毁灭欲。

他的四肢依旧残留着被锁链贯穿后留下的狰狞疤痕，但行动间却没有丝毫滞涩，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精密机器般的协调感。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后背——那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与皮肤紧密融合的、流转着冰冷银光的尘晶甲壳，甲壳边缘延伸出数根极其灵活、如同金属蜘蛛腿般的尘晶附肢，此刻正安静地收拢在他身后。

而他的右手，正拖拽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曾经华贵的紫黑色教皇袍服被撕扯得如同破布，露出下面血肉模糊、骨骼碎裂的躯干。金色的天使圣剑断成数截，散落在尸体周围，黯淡无光。尸体的脸庞尚算完整，保留着比比东那绝美却因极致痛苦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的容颜。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骇、怨毒以及一丝……被彻底背叛和碾压的绝望。

鲜血从尸体的无数伤口中流出，在唐三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粘稠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痕。那金属刮擦声，正是断裂的剑柄或是破碎的铠甲碎片，与冰冷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

唐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复仇的快意，没有杀戮后的亢奋，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眼底那两簇幽暗燃烧的火焰。他拖着昔日武魂殿教皇、罗刹神的继承者、给予他无数痛苦的仇敌的尸体，如同猎犬拖着猎获的麋鹿，沉默而精准地跟在银尘身后，执行着一项无需思考、只需完成的任务。

回廊前方出现光亮，以及压抑的呼吸声。

以重伤未愈的鬼斗罗、菊斗罗（月关的本体意识在银尘的干预下暂时压制了薇楚箬的侵蚀，但武魂受损严重，脸色惨白）为首，数十名武魂殿的红衣主教、长老、魂圣级别的强者，如同受惊的鹌鹑，战战兢兢地跪伏在道路两侧。他们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华贵的袍服，头颅深深低下，不敢直视那走来的月白身影，更不敢去看她身后那被拖拽着的、象征着武魂殿至高权力与武力巅峰之一的残破尸体。

恐惧。无边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每一个人。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想象！强大的教皇陛下，罗刹神的传承者，竟然……竟然就这样陨落了？被那个蓝发的少年……不，被那个怪物，如同杀鸡屠狗般撕碎？！而这一切，显然都源于前方那个清冷如月、仿佛不沾一丝血腥的女人！

银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目看这些跪伏的蝼蚁一眼。她的目光平视前方，仿佛穿过层层殿宇，落在了某个更遥远的地方。

她身后的唐三，同样目不斜视，机械地拖拽着比比东的尸体，跨过跪伏的人群。粘稠的血迹沾染了干净的地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这些人因极致恐惧而散发的酸臭气息。

死寂。只有拖拽尸体的刮擦声，和那些压抑到极致的、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

直到银尘和唐三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才稍稍散去。

跪伏的人群中，才有人敢微微抬起头，露出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他们互相交换着惊恐万状的眼神，却无一人敢发声。武魂殿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

教皇殿。

原本象征着无上权威、华丽肃穆的殿堂，此刻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冰冷。所有属于比比东的痕迹正在被无声地抹去。冰冷的尘晶如同拥有生命的流沙，覆盖了紫黑色的帷幔，重塑了教皇宝座的形态，将其变得更加简洁、线条更加冷硬、通体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银灰色调。

银尘站在宝座前，背对着殿堂大门。

唐三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稍远的位置，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比比东那残破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殿堂中央冰冷的地面上，像是一件被使用后废弃的工具。

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千仞雪走了进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金色的宫装，但步伐不再如往日那般骄傲从容，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黄金瞳中的光芒虽然依旧炽盛，却难以掩饰深处的一丝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地上那具熟悉的、却已毫无生息的尸体上，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那是她的母亲。尽管关系复杂扭曲，充满了恨意与隔阂，但终究是血脉相连的母亲。如今以这样一种无比屈辱、惨烈的方式死在面前，死在她一直试图对抗、甚至隐隐视为目标的女人手中……不，是死在她那个“作品”的手中。

她的目光艰难地从尸体上移开，看向背对着她的银尘，又扫过如同傀儡般站在一旁的唐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银尘缓缓转过身。清冷的银色眼眸落在千仞雪身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姿态，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漠然。

“障碍清除了。”银尘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今天天气很好，“你的路，应该更顺畅了。”

千仞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障碍？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定义了一场弑杀、一位巅峰斗罗、一位神祇传承者的陨落？！

“你……”千仞雪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让他做的？”她的目光看向唐三，那个眼底燃烧着幽暗火焰、冰冷得如同兵器的少年。

“他需要宣泄。仇恨是最好的燃料。”银尘的目光也转向唐三，如同艺术家在欣赏一件完美执行了指令的作品，“而她的存在，于你，于我，皆是冗余。”

千仞雪沉默了。她看着唐三那死寂的冰冷，再看看地上比比东那凝固着惊骇与不甘的尸体，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悲哀、以及一丝扭曲解脱感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银尘不仅掌控着力量，更精准地操控着人心最深处的黑暗！她利用唐三的仇恨，清除了自己前进路上的障碍，同时也在向自己示威——她能造就他，也能毁灭他，更能毁灭一切她认为的“冗余”！

“海神岛。”银尘的声音打断了千仞雪的思绪，将她的注意力强行拉回。

千仞雪猛地抬头。

银尘不知何时，指尖托起了一枚婴儿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蔚蓝色海水在流淌的奇异晶体。晶体散发出浩瀚、纯净、却又带着无边威压的气息——那是属于海神的力量！

“他的‘试炼’，需要加速。”银尘的目光落在晶体上，银眸深处似乎有无数数据流般的光芒闪过，“海神岛的信仰，是最后的壁垒，也是……最佳的熔炉。”

她将目光转向千仞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你需要去一趟。不是征服，是……引导。引导这场‘烟火’，在最合适的时间，以最绚烂的方式……绽放。”

千仞雪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瞬间明白了银尘的意图！她要借唐三这把沾染了罗刹神血的“兵器”，去冲击海神岛，去挑战那位海洋无敌的波塞西！她要让这场神选者之间的厮杀，成为她观察“变化”、淬炼“兵器”的终极熔炉！而自己，则要成为这场毁灭盛宴的……引路人！

看着银尘那双冰冷淡漠、仿佛早已算计好一切的银色眼眸，千仞雪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这个女人，她的棋局早已超越了大陆的纷争，甚至超越了神位的传承！她到底想从这场疯狂的“实验”中，得到什么？！

“如果我拒绝呢？”千仞雪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最后的、微弱的反抗。

银尘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但她身后，如同雕像般的唐三，眼底那两簇幽暗的火焰猛地跳跃了一下！一股冰冷、狂暴、锁定了千仞雪的恐怖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千仞雪！

千仞雪闷哼一声，周身金色圣焰自动护体，却依旧被那凝练到极致的杀意逼得后退了半步，黄金瞳中充满了惊骇！她毫不怀疑，只要银尘一个念头，眼前这个冰冷的“兵器”就会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扑来！

银尘缓缓抬起手，唐三那恐怖的杀意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恢复死寂。她看着千仞雪，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你不会拒绝。”银尘的声音清冷而笃定，“因为你也想看看……‘神圣’，最终能否压服‘毁灭’。或者……”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枚海神晶体，声音低得如同叹息。

“……毁灭之中，能否诞生出，你所期望的‘新世界’。”

千仞雪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银尘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伪装，直抵她内心最深处的野望与迷茫。

许久，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萦绕着金色圣焰的双手，最终，紧紧地握成了拳。再抬起头时，黄金瞳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近乎偏执的冰冷决绝。

“好。”千仞雪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我去。”

银尘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那枚海神晶体之上，仿佛那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事物。

冰冷的教皇殿内，只剩下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一个即将奔赴命运引信之地的天使，一个彻底化为兵器的修罗，以及那位端坐于尘晶王座之上、冷漠地推动着一切走向终局的……观察者。

通往海神岛的毁灭航路，已然铺就。最终的烟火，即将在那片蔚蓝的信仰之海上，被血腥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