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演习命令来得突然,红方蓝方划定区域后,整个海防连都进入了临战状态。沈澈背着模拟步枪,潜伏在灌木丛里,迷彩油涂得满脸都是,只露出双格外亮的眼睛。
“注意东南方向,蓝方侦查队可能从侧翼绕过来。”耳机里传来班长的指令。沈澈屏住呼吸,指尖扣在扳机上,忽然听见身后有草叶摩擦的轻响。他猛地转身,枪托直指来人——对方穿着蓝方作训服,肩上的军衔晃了晃眼,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反应挺快。”那人举起手,动作随意得不像个“俘虏”,“可惜,枪没上膛。”
沈澈一愣。这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像在哪听过的旧磁带,沙沙的,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穿透力。他没放松警惕,伸手去缴对方的配枪,指尖刚碰到枪套,就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力道不重,却让他动弹不得。
“新兵?”那人低头看他,目光扫过他脸颊上没涂匀的迷彩油,“叫什么?”
“沈澈。”他挣了挣,没挣开,脸颊有点发烫——不是累的,是被这过分从容的态度闹的。
“沈澈……”对方重复了一遍,眉梢挑了挑,“抓了个少校,够你立三等功了。”
沈澈这才看清对方的肩章,心里咯噔一下。按演习规则,俘虏军官能记功,可眼前这人半点没有俘虏的样子,反倒像在逛自家菜园。他硬着头皮拿出束缚带:“请配合。”
“行啊。”对方很配合地伸出手,却在他系扣时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你们连长是不是姓王?前几年在狼牙待过?”
沈澈手一顿。连长确实提过在狼牙的经历,可这人怎么知道?他抬头想问,却对上双带笑的眼睛,那笑意里藏着点捉弄人的狡黠,看得他心里发慌。
押着人往己方阵地走时,沈澈总觉得后背发毛。这人一路没闲着,一会儿点评他的持枪姿势“太僵,像扛着根烧火棍”,一会儿又说他的伪装“漏洞百出,从三里地外就能看见你那撮没藏好的头发”。
“报告……俘虏应保持安静。”沈澈憋了半天,冒出一句。
“哦?”对方停下脚步,转过身,“那我问你,刚才潜伏时,为什么总往左边挪?那边草密,虫多,容易暴露。”
沈澈愣住。他确实下意识往左边靠了——因为左边地势稍低,能听见远处溪流的声音,让他觉得安心。可这理由没法说,只能抿着嘴不吭声。
“怕虫?”对方挑眉,故意逗他,“还是左边有你藏的糖?”
“不是!”沈澈脸腾地红了,连耳根都烧起来。迷彩油遮不住那点红,反倒衬得更显眼。他别过脸,快步往前走,差点被树根绊倒。
对方在后面低笑出声,笑声很轻,却像羽毛似的搔在沈澈心尖上。
到了临时关押点,沈澈把人交给看守的战友,转身要走,却被叫住。
“沈澈。”
他回头,看见那人靠在树桩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竟少了几分戏谑,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你们连长以前总说,海边长大的兵,对水的直觉比雷达还准。”他顿了顿,目光扫向远处的海岸线,“看来是真的。”
沈澈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只觉得脸还在发烫。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跑了。跑出老远,还听见身后传来句笑声:“小子,下次抓俘虏,记得先检查枪膛。”
那天的演习,红方赢了。庆功时班长拍着沈澈的肩膀:“行啊你,一出手就抓了个硬茬!那可是蓝方的一张王牌,袁朗!”
沈澈握着手里的搪瓷缸,缸沿的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他望着窗外的海,浪涛拍打着礁石,像在回应着什么。刚才袁朗眼里的那点笑意,忽然变得清晰——不是捉弄,是某种认可,像前辈看着后起之秀,带着点“总算没看走眼”的欣慰。
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原来被那样的人“戏弄”,是件挺让人高兴的事。
或许,这就是成长。不再是那个藏在记忆阴影里的少年,而是能站在阳光下,被前辈看见、被风浪打磨,逐渐显露出锋芒的自己。
海风吹进窗,带着咸湿的气息,也带着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