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袖十六岁那年,一顶花轿将她抬进了沈家大门。
轿帘掀开时,没有喜乐,没有宾客,只有一口漆黑的棺材摆在正堂中央。棺材上贴着一张褪色的“囍”字,红纸被风吹得卷了边,像一张咧开的嘴。
陈红袖“沈少爷呢?”
红袖攥紧嫁衣下摆,声音发颤。
管家垂着眼,声音平板得像在宣读祭文:
管家“少爷昨夜急病去了,老爷说……婚事照旧。”
红袖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早知道沈家少爷病重,父亲贪图沈家许诺的二十亩水田,硬是将她塞进了花轿。可她没想到,自己连活着的丈夫都没见到,就要先做寡妇。
管家“少夫人,磕头吧。”
管家递来三炷香。
红袖站着不动。沈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浑浊的眼珠盯着她,忽然冷笑:
沈老爷“不跪?那你就守着这口棺材过夜。”
——
沈家把她的新房安置在祠堂隔壁,屋里除了一张硬板床,就是那口棺材。棺材没钉死,留了一条缝,说是等“头七”回魂时,方便沈少爷看她。
红袖一夜未眠。
半夜,棺材里传来“咯吱”声,像指甲在挠木板。
她缩在床角,死死盯着棺材缝。月光渗进来,照出一只青白的手,正缓缓推开棺盖——
“咚!”
院外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棺材里的动静戛然而止。红袖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嫁衣。
天快亮时,她才发现,棺材缝里夹着一缕头发。
是她的。
天刚蒙蒙亮,两个粗使婆子便推门进来,看见瘫坐在地、嫁衣凌乱的红袖,彼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高个婆子“少夫人,该给少爷上香了。”
高个婆子语气恭敬,动作却粗鲁,一把将红袖从地上拽起。
矮个婆子已经点燃了三炷香,塞进红袖冰冷的手里。烟气袅袅,红袖被推到棺材前,透过那道缝隙,她似乎看见里面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
她手一抖,香灰落在手背上,烫出一个红点。
高个婆子“少夫人仔细些,”
高个婆子皮笑肉不笑,
高个婆子“少爷看着呢。”
接下来的三天,红袖如同被困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她不被允许走出这个院子,活动范围仅限于这间卧房和与之相连的小小厅堂。每日三餐有人送来,皆是冷饭冷菜,不见半点油腥。沈老爷再未露面,只有管家每日黄昏时会来一趟,站在院门口,远远看着那口棺材,像是在确认什么。
棺材里的动静却再未响起,安静得仿佛那夜只是她的幻觉。但红袖知道不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梳头时掉落的头发,总会莫名其妙地少几根。
第四天夜里,红袖靠着床脚浅眠,忽然又被那“咯吱咯吱”的抓挠声惊醒。这一次,声音比上次更急切,更清晰,伴随着细微的、像是吮吸什么的声音。
她浑身汗毛倒竖,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月光再次怜悯地照亮那条棺材缝,她看见,缝隙似乎比之前宽了一线,那只青白的手没有伸出来,但几缕乌黑的发丝,正被一点点地从棺材外拽进去,消失在黑暗中。
那是她白天梳头时,刻意藏在枕下的断发!
恐惧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点孤勇。红袖颤抖着摸到桌上一把冰冷的剪刀,紧紧攥在手里。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慢两快,打更的梆子声如同约定好般,再次准时响起,穿透寂静的夜。
棺材内的声音瞬间停止。连那几缕被拽进去的头发也松脱开来,软软地垂落在棺材外。
红袖的心狂跳起来。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第五夜,红袖几乎睁着眼等到子时。当那令人牙酸的抓挠声准时从棺材里传出时,她没有退缩,反而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
她在等。
当“咚——咚!咚!”的梆子声再次清晰地传来时,她清晰地听到,棺材里传来一声极轻、极怨毒的咝气声,像毒蛇被打扰,随即一切重归死寂。
更夫!那个打更的人一定知道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她心中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