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的雪还未全消，碎玉轩的红梅却已绽得热闹。甄嬛望着镜中一身石榴红常服，指尖划过鬓边新簪的赤金点翠步摇——那是前日皇上赏的，说是为封妃大典备着的。
槿汐正为她理着衣襟，轻声道：
“小主这几日眉眼间都带着喜气，想来是真盼着这一日。”
甄嬛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恍惚。自回宫封为熹妃，短短两年间圣眷日隆，腹中又添了龙胎，封妃本是顺理成章。可昨夜皇上临幸时，握着她的手说
“你这双眼睛，越发像纯元了”
那语气里的怀念，像根细刺扎在心头，让她整宿都睡得不安稳。
正怔忡间，佩儿匆匆进来回话：
“小主，内务府送封妃的吉服来了，说是苏培盛公公亲自验过的。”
吉服是明黄色绣金凤的缎面，领口袖口滚着一圈孔雀蓝羽线，华贵得晃眼。甄嬛伸手抚过那金凤的尾羽，却见针脚处隐隐有些异样，像是被人动过手脚。槿汐凑近一看，脸色骤变：
“这……这凤羽的刺绣里掺了几缕石青色线，按祖制，只有皇后的吉服能用石青配明黄！”
一句话如冰水浇头，甄嬛猛地站起。石青色线藏在繁复的花纹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若真穿着这身吉服去受封，便是“僭越”的大罪，轻则废黜，重则牵连族人。是谁在背后下此毒手？
“快，把吉服收起来，对外只说不慎污损，让内务府重做。”
甄嬛定了定神
“再去请端妃和敬妃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端妃与敬妃赶来时，见甄嬛面色凝重，已知出事。听完前因后果，端妃皱眉道：
“敢在封妃吉服上动手脚，除了皇后，旁人没这个胆子和手段。只是她如此明目张胆，就不怕皇上查出来？”
“她要的就是查不出来。”
甄嬛冷笑
“石青线极细，混在金线里，若不是我今日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真到了大典上被礼官指认，人证物证俱在，皇上纵是想护我，也得顾及祖宗家法。”
敬妃拍了拍桌案：
“那便延后封妃？可吉服重做需时日，皇上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正说着，苏培盛来了，脸上带着焦急：
“熹妃娘娘，皇上在太和殿等着呢，问吉服怎么还没备好。”
甄嬛扶着腰站起身，对苏培盛道：
“劳烦苏公公回禀皇上，臣妾方才试穿吉服时，不慎被烛火烫了个小洞，实在不雅，已让内务府赶制新的，还请皇上恕罪，封妃大典改日再办。”
苏培盛何等精明，见甄嬛神色不似作伪，又看了眼槿汐递来的一小片烧过的绸缎，便应道：
“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去回。只是皇上盼这日子盼了许久，怕是要失落一阵子了。”
苏培盛走后，敬妃忧心道：
“皇后这招够狠，可她就不怕我们抓住把柄？”
“她算计的就是我们不敢声张。”
甄嬛望向窗外
“封妃大典延期，外头必定流言四起，说我失了圣心，或是腹中胎儿有恙。届时不用她动手，朝臣的弹劾就能压得我喘不过气。”
端妃沉吟道：
“或许……可以请太后出面？太后向来不喜皇后弄权，若让她知道吉服被动手脚，定会主持公道。”
甄嬛摇头：“太后护的是皇家颜面，这事一旦闹大，牵连的是皇上选妃的眼光，她未必会插手。更何况，皇后行事缜密，未必会留下证据。”
正说着，陵容派人送来一碟杏仁酪，附了张纸条：“闻姐姐不适，特备薄礼。近日宫中不宁，姐姐凡事小心，莫信他人。”
甄嬛捏着纸条，指尖泛白。陵容这话，是提醒还是警告？自从她回宫，陵容便与皇后走得极近，前些日子还在皇上面前替皇后说好话。这次的事，会不会有她的份？
“把杏仁酪撤下去吧。”甄嬛闭上眼，“我累了，想歇歇。”
夜里，皇上果然来了碎玉轩，脸上带着关切：“身子好些了？吉服的事，朕已让内务府加紧赶制，封妃的日子改在三日后，你别多想。”
甄嬛靠在皇上肩头，轻声道：“皇上不怪臣妾吗？让皇上在百官面前失了颜面。”
“傻瓜，你是朕的爱妃，这点小事算什么。”皇上抚摸着她的发顶，“只是委屈你了，怀着身孕还要受这份惊吓。”
他顿了顿，忽然道：“说起来，你今日穿的这件常服，颜色很像纯元刚入府时最爱穿的那件。那时她也像你这般，眉眼弯弯的，笑起来能暖透人心。”
甄嬛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是纯元。这些日子，皇上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可那温柔里，总有一半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她鬓边的步摇，是纯元戴过的款式；她爱吃的藕粉桂花糖糕，是纯元的手艺；就连她说话的语气，偶尔都被皇上说“像极了纯元”。
原来如此。
她猛地坐直身子，直视着皇上的眼睛，声音带着颤抖：“皇上……臣妾问您，您对臣妾的好，究竟是因为臣妾是甄嬛，还是因为……臣妾像纯元皇后？”
皇上脸上的温柔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沉下脸：“你胡说什么？纯元是纯元，你是你，朕疼你，自然是因为你是你。”
“是吗？”甄嬛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那皇上为何总在臣妾身上找纯元皇后的影子？为何臣妾的衣饰、喜好，都要与她一样？若臣妾不是这双眼睛像她，不是这性子有几分似她，皇上还会这般待臣妾吗？”
皇上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放肆！纯元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朕此生挚爱，你怎能拿自己与她相比？”
“那臣妾呢？”甄嬛的眼泪汹涌而出，“臣妾在皇上心中，究竟算什么？是她的替身吗？”
“你……”皇上被问得语塞，许久才喘着气说，“朕不许你再说这话！你腹中怀着朕的孩子，是未来的熹贵妃，朕待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
“臣妾不明白。”甄嬛站起身，步步后退，“臣妾只明白，皇上爱的从来不是甄嬛，而是一个长得像纯元皇后的影子。臣妾穿着她的衣服，学着她的样子，做着她爱做的事，不过是替她在皇上身边苟活罢了！”
皇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住，声音冷得像冰，“看来你是真累了，好好在碎玉轩反省吧，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来！”
门“砰”地一声关上，碎玉轩瞬间陷入死寂。甄嬛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滑落。窗外的红梅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是在为她哭泣。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浓得化不开的宠爱，那些看似无缘无故的恩荣，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另一个人。她以为自己赢得了皇上的心，到头来，却只是个可悲的替身。
封妃大典还未开始，她却先摔碎了自己用真心编织的梦。这场风波里，皇后的算计或许狠毒，可最伤人的，是皇上那句藏在温柔里的“你像她”。
碎玉轩的灯，一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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