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18

紫禁城的秋意一日浓过一日，乾清宫的鎏金铜鹤上落了层薄薄的霜，映着檐角的斜阳，竟透出几分刺骨的冷。甄嬛坐在碎玉轩的窗前，指尖抚过允礼送的那支海棠步摇——宝石雕成的花瓣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可殿外的风，却像要把这点暖意生生刮散。

“小主，温大人来了。”流朱轻声禀报时，声音里带着怯意。

甄嬛抬眸，见温实初一身素色锦袍，面色比往日更沉，进门便避开她的目光，只垂手站在案前。“大人今日怎么这般拘谨？”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却凉得像浸了冰。

温实初喉头动了动，从袖中取出一卷密信，指尖都在发颤：“小主，这是方才从六阿哥的奶娘房里搜出来的，说是……说是果郡王写给小主的。”

信笺展开，上面是允礼惯有的清隽字迹，可内容却字字如刀——“嬛儿吾爱，今闻六阿哥体弱，恐为宫中阴私所害，若得机会，吾必携你与孩儿远走，隐于江南水乡，再不问宫闱事……”

甄嬛的指尖猛地攥紧，信纸被捏出褶皱：“这不是他写的！”她声音发颤，“允礼素来谨慎，怎会写下这般授人以柄的话？更何况六阿哥安好，他怎会说‘体弱’？”

“可宫里人信。”温实初的声音艰涩，“方才皇后带着人去了养心殿，说在奶娘处搜得此信，还说……说小主与果郡王私相授受，六阿哥恐非龙裔。”

“皇后！”甄嬛猛地起身，鬓边的步摇撞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一响，“是她构陷！”

话音未落，苏培盛的尖嗓子已在院外响起：“皇上有旨，传熹贵妃即刻至养心殿问话。”

甄嬛扶着流朱的手站稳，指尖冰凉：“我知道了。”她回头看了眼殿内的海棠花，那是允礼上月派人送来的，此刻花瓣上沾着晨露，像极了泪。

养心殿内，气氛凝滞得像块寒冰。雍正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手边正放着那卷密信。皇后站在一旁，嘴角噙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身后的容嬷嬷垂着头，眼尾却偷瞄着甄嬛。

“甄嬛，”雍正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信，你看清楚了？”

甄嬛跪下，目光扫过信笺，字字刺目。“皇上，此信绝非允礼所写，是有人伪造构陷。”她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允礼对皇上忠心耿耿，对臣妾更是兄妹之情，断不会有此悖逆之言。”

“兄妹之情？”皇后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熹贵妃怕是忘了，当年在凌云峰，是谁日日陪着你？又是谁在你回宫后，频频以探望为名，私入禁宫？”她转向雍正，“皇上，臣妾还查到，果郡王上月曾差人送过一坛酒给熹贵妃，那酒名‘合卺’，乃是民间夫妻成婚时所用……”

“一派胡言！”甄嬛猛地抬头，眼眶泛红，“那酒是允礼感念皇上恩宠，特意寻来的贡品，臣妾已呈给皇上品鉴，怎到了皇后口中，就成了私相授受的证物？”

“呈给皇上？”皇后挑眉，“可臣妾听说，那酒熹贵妃先留了半坛，与果郡王在碎玉轩共饮了？”

雍正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像刀一样刮过甄嬛的脸：“她说的是真的？”

甄嬛心头一紧——上月允礼来探，她确是留他喝了半坛“合卺酒”，只当是兄妹间的闲叙，怎会想到竟成了把柄。“皇上，那日只是兄妹闲谈，饮酒不过是寻常事……”

“寻常事？”雍正猛地拍案，龙椅扶手被震得发响，“他是朕的弟弟，你是朕的贵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饮合卺酒，还敢说是寻常事？”他抓起信笺掷在甄嬛面前，“这信上字字句句皆是私情，你还要狡辩？”

甄嬛望着雍正暴怒的脸，忽然明白了——他不是不信，是不愿信。这些年允礼在朝中声望日高，又得百姓爱戴，皇上早已对他心存忌惮，皇后不过是递了把刀，而皇上，正需要一个理由。

“皇上若不信臣妾，”甄嬛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丝绝望，“可传允礼来对质，他自会说清。”

“不必了。”雍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冰冷的决绝，“果郡王……已在府中自缢了。”

“你说什么？”甄嬛如遭雷击，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雍正，“皇上，您再说一遍……允礼他怎么了？”

“方才侍卫来报，果郡王听闻事泄，自知有负圣恩，已在府中三尺白绫自尽。”雍正的声音低沉，却没有半分波澜，“他既已认罪，此事……便到此为止。”

“自尽？”甄嬛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她喘不过气。允礼那样骄傲的人，怎会自尽？他分明是被皇上……被皇上赐死的！

她想起那年在凌云峰，他冒雪送来的炭火；想起她回宫时，他在宫门外遥遥一拜的隐忍；想起他每次见她，眼中藏不住的关切与克制……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情愫，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皇上好狠的心……”甄嬛的声音发颤，泪水终于决堤，“他是您的亲弟弟啊！您怎能……怎能如此对他？”

“放肆！”雍正厉声呵斥，“果郡王悖逆犯上，死有余辜！你若再为他辩解，休怪朕无情！”

皇后上前一步，假惺惺地劝道：“皇上息怒，熹贵妃许是一时伤心糊涂了。臣妾看，还是先送贵妃回碎玉轩歇息吧，免得伤了龙体。”

雍正挥了挥手，苏培盛立刻上前：“贵妃娘娘，奴才送您回府。”

甄嬛被流朱和浣碧扶着起身，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上。她回头望了眼雍正，那个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此刻只像个陌生的帝王，眼中没有半分温情。而她的允礼，那个会对她笑、会为她忧的十七爷，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回到碎玉轩，殿内的海棠花不知何时落了一地。甄嬛走到窗前，拿起那支海棠步摇，指尖抚过冰凉的宝石，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汹涌而出。

“小主，您别这样，奴婢害怕。”流朱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甄嬛没有理她，只是望着窗外的天空。秋雁南飞，排成一字，往温暖的南方飞去。可她的允礼，却再也飞不回来了。

“皇后……皇上……”她低声念着，声音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你们欠我的，欠允礼的，我会一点一点，都讨回来。”

夕阳西下，碎玉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殿内的烛火亮了起来，映着甄嬛苍白的脸，她的眼中再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淬了毒的恨意与决绝。

她失去了她的挚爱，从此，这紫禁城于她而言，便只剩一片修罗场。而她，要在这修罗场里，活下去，为允礼，也为自己，讨回所有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