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晨钟撞响第三声时，紫萱站在锁妖塔的阴影里，看着云海深处那抹逐渐清晰的玄色身影。徐长卿的衣摆被山风掀起，腰间悬着的七星剑穗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那是前代掌门清微真人亲手系上的，如今剑穗未旧，持剑人却已站在了蜀山之巅。
她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枚褪色的同心结，结上绣着的双蝶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就像她与他三世纠葛里，那些明明刻骨铭心却终究要被掩埋的过往。昨夜她在天玑宫外徘徊了半宿，听见殿内传来清微真人的声音，说“蜀山安危重于私情，长卿，你需断尽尘缘，方能执掌蜀山”。那时她便知道，有些结局，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今日是蜀山掌门继任大典，云海翻腾如浪，七十二峰的弟子皆着素色道袍，整齐地跪在观云台上。徐长卿从清微真人手中接过掌门印鉴时，紫萱看见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越过重重人群，似乎往她藏身的方向望了一眼。可那眼神快得像错觉，下一秒，他便垂眸，将印鉴紧紧按在传位文书上，墨色的字迹落下，从此“徐长卿”这三个字，便与“蜀山掌门”牢牢绑定，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
大典进行到“祭天”环节时，紫萱悄悄往后退了退，躲进了通往锁妖塔的密道入口。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三百年前，她就是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林业平为护她而死；二十年前，她又在这里，将刚满月的青儿送入蜀山，以水灵珠封印她的灵力，只为换徐长卿一世平安。那时她以为，只要能让他活下去，哪怕生生世世不见，也值得。可如今他就站在不远处，受万人敬仰，她却连上前说一句“恭喜”的资格都没有。
“紫萱姑娘。”身后传来轻唤，紫萱回头，看见蜀山医仙圣姑提着药篮走来，神色复杂，“掌门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圣姑递过来的是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后，里面躺着半块玉佩，玉色温润，上面刻着一个“卿”字——那是他们第一世在南诏相识时，他亲手为她戴上的定情之物，后来战乱中碎成两半，她藏了一半，另一半他一直带在身边。
紫萱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砸在玉佩上，晕开一圈浅浅的水痕。她想起第一世的顾留芳，那个眉眼温柔的道士，为了和她私奔，不惜违背师门戒律，最后却在悬崖边与她约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想起第二世的林业平，那个固执的太守，明知她是女娲后人，仍愿为她对抗天下人，最终却死在她的怀中，临死前还念着“紫萱，别再等了”；而这一世的徐长卿，他终于成了天下人眼中的英雄，却再也回不去那个在唐家堡外，为她挡下一剑的少年郎。
“掌门说，”圣姑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忍，“他知道你这些年的苦，也知道你为蜀山做的一切。只是他如今身系苍生，再也不能……”后面的话圣姑没有说完，但紫萱懂了。就像清微真人说的，蜀山掌门的肩上扛着的是三界安危，容不得半分私情。他不是不爱，只是不能爱。
紫萱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那里跳动着女娲后人的心脏，也藏着三百年的执念。她抬头望向观云台的方向，此刻晨钟再次响起，伴随着弟子们整齐的“恭迎掌门”，声音响彻云霄。她仿佛能看见徐长卿站在最高处，一身玄色道袍，身姿挺拔如松，只是那双曾经只映着她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清明与肃穆。
“圣姑，”紫萱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帮我告诉长卿，我不怪他。”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青儿在苗疆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心。”其实她没有说，昨夜她去看过青儿，那个被她封印了二十年灵力的女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每次看见她，都会怯生生地问“娘，爹什么时候来看我”。这句话，她终究没有勇气告诉徐长卿。
圣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姑娘，你……”
“我要走了。”紫萱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向锁妖塔的深处。那里封印着重楼的魔灵，也藏着她最后的使命。她知道，以徐长卿的性格，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守护蜀山，而她能做的，就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他扫清所有障碍。哪怕这份守护，注定只能是默默无闻。
走至锁妖塔底层时，紫萱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蜀山的方向。云海依旧翻腾，观云台上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想必大典已经结束了。她抬手摸了摸袖中的同心结，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三百年的等待，三世的纠葛，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但她从不后悔。
她想起昨夜徐长卿在天玑宫外，悄悄递给她的那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苍生为念，来世可期”。来世吗？紫萱轻轻摇了摇头。她是女娲后人，寿命漫长，而来世的他，或许早已忘了她是谁。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能安好，只要蜀山无恙，她的遗憾，也算有了归宿。
锁妖塔的石门缓缓关上，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紫萱转过身，面对着塔内无尽的黑暗，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她的手中渐渐凝聚起水灵珠的力量，光芒柔和却坚定。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她要一个人走了。但她不后悔，因为她爱的人，已经活成了她最希望的样子——正直、勇敢，肩负起了自己的使命。
而她的遗憾，就像锁妖塔外的云海，虽然翻涌不息，却终究会被岁月抚平，藏在蜀山的每一寸土地里，陪着那个她爱了三百年的人，直到天荒地老。
观云台上，徐长卿送走最后一位前来道贺的长老，独自站在悬崖边。他手中握着那半块刻着“萱”字的玉佩，指尖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圣姑刚刚告诉他，紫萱已经离开了蜀山，走之前说“不怪他”。
他望着云海深处，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锁妖塔的阴影里，目光温柔地望着他。他知道，他欠她一句“对不起”，也欠她一个“我爱你”，但这些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长卿。”清微真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想什么？”
徐长卿收回目光，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双手合十：“师父，弟子在想，如何才能不负蜀山，不负苍生。”
清微真人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欣慰，也带着几分了然：“有些遗憾，或许是为了让你更清楚自己的责任。”
徐长卿沉默着点头，望向远方的天际。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会为了儿女情长而犹豫的徐长卿，而是蜀山掌门。只是在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那个在南诏的桃花树下，对他笑靥如花的女子，想起她曾说“长卿，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这份遗憾，会陪着他，直到他完成自己的使命，直到天地间再无纷争。那时，他或许会回到南诏，回到那片桃花林，去寻找那个他亏欠了三百年的人。只是那时的她，还会在吗？
云海翻腾，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蜀山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吹起他的衣摆，也吹起了他心中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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