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的轮胎碾过最后一截碎石路，在满是枯黄茅草的土坡前停住时，胡八一正用袖口抹着额角的汗。七月的湘西风像笼屉里的热气，裹着山涧潮湿的水汽往人骨头缝里钻，他掀开车门跳下去，脚刚沾地就被烫得缩了缩——晒了大半天的地面，连鞋底都快烙穿了。
“这鬼地方，导航上连个标点都没有，确定是这儿？”王胖子扛着半人高的登山包跟下来，喘着粗气往四周望。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连绵的丘陵，坡上稀稀拉拉长着几棵歪脖子松树，风一吹，松针“哗啦啦”响，倒像是有人躲在树后叹气。远处的山影蒙在一层薄雾里，青黑色的轮廓看着就透着股子阴沉沉的劲儿。
胡八一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地图，指尖在“瓜子庙”三个字上戳了戳。这地图是从潘家园一个老伙计手里淘来的，泛黄的纸面上用朱砂画着弯弯曲曲的路线，末尾标着个小小的庙宇符号，旁边还歪歪扭扭写了行小字：“庙后有径，通山腹，慎入。”他抬头往土坡尽头看，果然见着个灰扑扑的影子，隐在一片半人高的蒿草里，要不是飞檐上翘起来的那截断角，压根看不出是座庙。
“错不了，”胡八一把地图叠好揣回怀里，“老话说‘望山跑死马’，看着近，走起来还得半个钟头。胖子，把家伙事儿收利索了，别到时候磕着碰着。”
王胖子拍了拍腰间的工兵铲，又摸了摸背包侧袋里的罗盘，咧嘴一笑：“放心，你胖爷我办事，什么时候掉过链子？倒是你，那罗盘准不准？别到时候在山里绕圈子，咱俩喝西北风去。”
两人说着话，顺着被踩出来的窄路往坡上走。路两旁的蒿草快有一人高，叶子边缘带着小刺，刮得裤腿“沙沙”响。走了没几步，胡八一就觉出不对劲——这路看着像是常有人走，但草叶底下的土却硬得像块铁板，踩上去连个脚印都留不下。他蹲下身，用手指抠了抠地面，土块碎开，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湿泥，还带着股子淡淡的霉味。
“不对劲，”胡八一对王胖子使了个眼色，“这路是新踩出来的，但土是返潮的，说明最近有人来过，而且不止一次。”
王胖子立马收了笑，眼神也沉了下来：“你是说，有人比咱们先盯上这地方了？”
胡八一没说话，只是站起身，加快了脚步。越往庙里走，空气中的霉味就越重，还混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像是陈年的木料泡在了水里。等走到庙门口，两人都愣住了——这瓜子庙哪像是座庙，分明就是个快要塌了的破棚子。
庙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两根黑黢黢的木柱，柱子上还能看见模糊的彩绘，像是些山神鬼怪的图案，但大部分都已经剥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头。屋顶的瓦片掉了大半，露出漏风的椽子，几只麻雀在椽子上蹦跶，见了人也不飞，只是歪着脑袋瞅着他们，眼神透着股子诡异。
“这就是瓜子庙？”王胖子挠了挠头，“我看叫‘瓜子棚’还差不多。老胡，你确定这庙后有什么‘山腹’？别是那老伙计骗咱们玩呢。”
胡八一没接话，迈步走进庙里。庙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间摆着个破破烂烂的神龛，神龛上的神像早就没了脑袋，只剩下半截身子，身上的红漆掉得一块一块的，像是得了皮肤病。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灰尘里留着几串新鲜的脚印，有大有小，看样子是两三人的队伍。
“你看，”胡八一指着脚印，“这脚印的纹路很清晰，应该是最近两天留下的。而且你看这鞋印的深度，这人身上扛的东西不轻。”
王胖子凑过去看了看，又抬头往神龛后面望：“那照你说，他们是从庙后走的？”
两人绕到神龛后面，果然见着一面土墙塌了个洞，洞口被蒿草遮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胡八一扒开蒿草，往洞里瞅了瞅，洞里面黑漆漆的，一股凉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股子土腥味。他掏出打火机点着，火苗“噌”地一下跳起来，照亮了洞口的轮廓——这洞不大，刚好能容一个人弯腰进去，洞壁上还留着人工开凿的痕迹，只是年代久远，大部分都被泥土覆盖了。
“看来就是这儿了，”胡八一把打火机递给王胖子，“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探探路。”
“哎，你别一个人去啊！”王胖子急忙拉住他，“万一里面有什么东西，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要去咱俩一起去。”
胡八一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你小子，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候还挺靠谱。行，那咱俩一起进去，记住，进去之后别说话，跟着我走。”
两人弯腰钻进洞里，洞里的路比想象中好走，虽然黑漆漆的，但脚下很平整，像是被人修整过。胡八一在前头拿着打火机照路，王胖子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攥着工兵铲。走了约莫有十几米，前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动什么东西。
胡八一立马停住脚步，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慢慢往前挪。打火机的火苗晃了晃，照亮了前面的景象——只见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女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照着地面上的一堆东西。她的头发扎成个马尾，垂在脑后，侧脸的轮廓很清晰，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很干练。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手电筒的光束“唰”地一下照了过来，正好打在胡八一的脸上。胡八一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就听见那女人开口说话，声音清脆，却带着股子冷意：“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王胖子往前一步，挡在胡八一身前，手里的工兵铲握得更紧了：“这话应该我们问你才对！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那女人站起身，手电筒的光束从胡八一脸上移开，落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眼神里带着警惕：“我叫阿宁，是这附近的向导。你们呢？来瓜子庙做什么？”
“向导？”胡八一挑了挑眉，往前走了一步，“我们是来这儿考察的，听说瓜子庙有不少老物件。倒是你，一个向导，跑到这洞里来做什么？”
阿宁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考察？我看你们可不像是考察的，倒像是来‘寻宝’的。”她说着，指了指胡八一腰间的罗盘，“这东西，可不是考察队用的。”
胡八一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不简单，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来头。他定了定神，脸上露出笑容：“姑娘好眼力。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是来寻些东西的。不过我们只是来看看，不会破坏这里的东西。你既然是向导，那应该对这瓜子庙很熟悉吧？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指条路？”
阿宁没说话，只是拿着手电筒照了照洞里的深处，然后转过头看着他们：“这洞里的路不好走，而且里面很危险。你们要是真想进去，就得听我的。不然的话，我劝你们还是早点离开，免得丢了性命。”
王胖子一听就不乐意了：“嘿，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丢了性命？你胖爷我走南闯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这破洞不成？”
“胖子！”胡八一喝住他，然后看向阿宁，“姑娘，我们知道这里危险，但是我们有必须进去的理由。如果你愿意给我们带路，我们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阿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行，我可以带你们进去。但是我有两个条件。第一，进去之后，必须听我的指挥，不能擅自行动。第二，要是遇到什么宝贝，我要分三成。”
“三成？你怎么不去抢啊！”王胖子立马嚷嚷起来，“我们辛辛苦苦找来的，凭什么给你三成？”
“胖子，别激动。”胡八一拉住他，然后看向阿宁，“三成太多了，一成。你只是带路，别的什么都不用做，一成已经不少了。”
阿宁笑了笑：“两成，少一分都不行。你们要是不同意，就自己进去好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们，这洞里不光有路，还有不少‘老朋友’等着你们。”她说着，指了指地面上的一堆白骨，那白骨看起来像是动物的，但比普通动物的骨头要大得多，上面还留着一些黑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胡八一和王胖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这洞里果然有危险，看来阿宁确实对这里很熟悉。胡八一沉吟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两成就两成。不过你得保证我们的安全。”
“放心，只要你们听我的，我保证你们能活着进去，也能活着出来。”阿宁说着，打开手电筒，“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三人顺着洞往里走，阿宁在前头带路，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前面的路。胡八一跟在后面，仔细观察着洞壁——洞壁上的凿痕很粗糙，像是用蛮力开凿出来的，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凹槽里还留着一些黑色的粉末，闻起来像是硫磺。
“这洞是什么时候开凿的？”胡八一忍不住问道。
“不清楚，”阿宁头也不回地说，“听村里的老人说，这洞是很久以前就有的，好像是古时候的人用来躲兵灾的。不过后来就没人敢来了，说是里面闹鬼。”
“闹鬼？我看是闹耗子吧！”王胖子嘀咕了一句，但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很多。
走了约莫有半个钟头，前面的洞突然变宽了，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的路比较宽，右边的路比较窄，而且黑漆漆的，像是个无底洞。
“往哪边走？”胡八一问道。
阿宁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指南针，看了看，然后指了指右边的路：“走这边。左边的路是死路，而且里面有很多毒蛇，上次我带的一队人，就是因为走了左边的路，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出来。”
王胖子一听有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蛇？什么蛇？有没有毒啊？”
“当然有毒，”阿宁说，“是五步蛇，被咬一口，不出五步就会死。所以你们千万不要乱走。”
三人顺着右边的路往里走，这条路比刚才的路更窄，只能容一个人侧着身子走。洞壁上的泥土很潮湿，时不时会有水滴下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洞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走了没几步，阿宁突然停住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胡八一和王胖子立马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只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嘶嘶”的声音，像是蛇在吐信子。
“不好，有蛇！”阿宁压低声音说，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匕首，“你们别乱动，我来对付。”
她慢慢往前挪，手电筒的光束照向前方——只见前面的路上，盘着十几条五步蛇，每条蛇都有手臂那么粗，身上的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它们的头微微抬起，吐着信子，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他们。
王胖子吓得腿都软了，紧紧攥着工兵铲，手心全是汗。胡八一也握紧了腰间的刀，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让阿宁带路，不然他们贸然闯进来，肯定会被这些蛇围攻。
阿宁深吸一口气，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黄色的粉末。她把粉末往地上一撒，粉末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那些五步蛇像是闻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纷纷往后退，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管用？”王胖子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一些硫磺和雄黄混合的粉末，蛇最怕这个。”阿宁收起布包，“走吧，赶紧离开这里，这些蛇一会儿还会回来的。”
三人加快脚步，顺着路往里走。又走了约莫有一个钟头，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光亮。阿宁眼睛一亮：“快到了，前面就是山腹了。”
他们加快脚步，走到光亮处，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只见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的顶部很高，上面挂满了钟乳石，钟乳石上滴着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洞穴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箱子，箱子上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某种图腾。
“那是什么？”王胖子指着石台上的箱子，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不知道，”阿宁摇了摇头，“我以前也没来过这里，只是听村里的老人说，山腹里有一个宝贝，看来就是这个箱子了。”
胡八一走到石台边，仔细观察着箱子——箱子是用某种黑色的木头做的，表面很光滑，没有任何缝隙，像是一整块木头雕出来的。箱子上的图腾很复杂，有龙有凤，还有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图腾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像是用来插什么东西的。
“这箱子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胡八一说，“而且上面的图腾很奇怪，不像是中原的风格，倒像是西南少数民族的。”
“管它是什么风格，先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再说！”王胖子说着，就想伸手去搬箱子。
“别碰！”阿宁突然喝住他，“这箱子上有机关，不能随便碰。”
王胖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惊讶地看着她：“机关？什么机关？”
“我不知道，”阿宁说，“但是我能感觉到，这箱子周围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像是某种诅咒。如果贸然打开，说不定会有危险。”
胡八一也点了点头：“阿宁说得对，这箱子肯定不简单。我们得先弄清楚这机关怎么破解，不然别说是打开箱子，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三人围着箱子转了一圈，仔细观察着箱子上的图腾和凹槽。胡八一突然发现，凹槽的形状和他地图上朱砂画的符号很像。他掏出地图，展开一看，果然——地图末尾的瓜子庙符号旁边，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其实是一个符号，和箱子上的凹槽一模一样。
“我知道了！”胡八一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佩，那玉佩是他从潘家园淘来的，上面刻着的符号，正好和地图上的符号一样。他把玉佩往凹槽里一插，“咔哒”一声，箱子上的图腾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淡淡的红光。
红光越来越亮，照亮了整个洞穴。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箱子——只见箱子慢慢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金色的盒子，盒子上镶嵌着一些红色的宝石，在红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
“我的妈呀，这是金盒子！”王胖子兴奋地叫了起来，伸手就想拿。
“等等！”阿宁突然拉住他，“别碰那个盒子，里面有问题。”
她的话音刚落，金色的盒子突然“啪”地一下打开，从里面飞出一群黑色的虫子，那些虫子有指甲盖那么大，翅膀上带着绿色的光芒，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不好，是尸蛾！”阿宁大叫一声，拉着胡八一和王胖子就往洞口跑，“快躲起来，这些尸蛾有毒，被它们碰到就完了！”
三人拼命往洞口跑，尸蛾在后面紧追不舍。胡八一回头一看，只见那些尸蛾落在地上，地上的石头瞬间就变成了黑色，像是被腐蚀了一样。他心里一惊，跑得更快了。
跑到岔路口的时候，阿宁突然往左边的路跑：“快，往左边跑！右边的路被尸蛾堵住了！”
胡八一和王胖子虽然知道左边的路有蛇，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跟着阿宁往左边跑。左边的路上果然有很多五步蛇，但它们似乎也怕尸蛾，见到尸蛾飞过来，纷纷往洞里钻。
三人顺着左边的路跑，跑了约莫有十几分钟，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亮。阿宁眼睛一亮：“快，前面就是出口！”
他们加快脚步，跑到光亮处，果然见着一个洞口，洞口外面就是瓜子庙的后院。三人跑出洞口，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尸蛾追到洞口，似乎不敢出来，在洞口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失了。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王胖子躺在地上，拍着胸口，“刚才那是什么虫子？也太吓人了吧！”
“是尸蛾，”阿宁也喘着气，“专门吃尸体的虫子，身上带着剧毒，被它们碰到，皮肤会立刻腐烂。幸好我们跑得快，不然就完了。”
胡八一坐起身，看着洞口，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有阿宁带路，不然他们今天肯定要栽在这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