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墙上的时钟指针颤巍巍地滑向十二点，医院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只有前台亮着两盏昏黄的灯，像两只打盹的眼睛。李莹莹望着点滴瓶里缓缓下坠的水珠，瓶身还剩大半截药水，在惨白的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看来今晚是要和这把铁椅耗到底了。

广东的夏夜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闷热，空调在头顶“呜呜”地喘着气，吹出来的风却半分凉意都没有。李莹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里发苦得像含了片没泡开的陈皮。这一天过得可真像场荒诞剧：早上手被划了道血口子，晚上就烧得浑身发软，她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果然还是太嫩了，才上岗多久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她往后靠了靠，耳机里的歌声漫不经心地淌着，眼神却空落落的，像蒙了层雾。忽然有片蓝色的影子晃到眼前，她转过头，看见前台那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递来条毛毯，笑起来眼里有两颗小虎牙：“您盖着点吧，打点滴的时候最容易着凉，别让病再加重了。”李莹莹接过毛毯，指尖触到布料的温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低声道了句谢。

半夜的酒店静得像座空宅，刘允之推开门时，屋里的黑暗瞬间涌了出来。她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没看到李莹莹的身影，心猛地悬了起来。电话拨出去，听筒里只有单调的“嘟嘟”声，像在敲着催命符。她慌里慌张地打给苏新皓，声音都带了颤：“小苏，你见着李莹莹了吗？我把酒店翻遍了都没找着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左航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闷：“她在医院。”

“去医院干嘛？她怎么了？”刘允之的声音陡然拔高。

“发烧了，看你不在，自己叫车去的，现在在打点滴。”

“我现在就过去！”刘允之抓起外套就要往外冲，却被左航急忙叫住：“之姐，你别去了，我去吧。大半夜的，你一个女生出门不安全。”刘允之起初还梗着脖子要争，最后被苏新皓在旁边劝了又劝，才不情不愿地松了口。

左航闯进医院时，脚步带起的风差点掀翻走廊的拐角。他刚想往前台打听，眼角就瞥见了走廊铁椅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蓝色毛毯里，像只被遗弃的小猫。心猛地一揪，涩意顺着喉咙往上涌：她就这么在这儿坐着？连间病房都没舍得开吗？

李莹莹的手缩在毯子里，脸埋在黑色口罩后面，只露出双闭着的眼睛。睡着的她倒比醒着时柔和多了，平日里总是蹙着的眉毛舒展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左航轻手轻脚地坐下，帮她把滑到腰际的毛毯往上拉了拉，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刘海，软软的，像团棉花。这时他才发现，她好像瘦了好多，下巴尖得能硌到人，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看着她左手上裹着的厚厚纱布，右手还扎着输液针，左航的心疼得像被人攥住了，他俯下身，声音轻得像叹息：“真的不疼吗？别骗我了好不好……”

李莹莹是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惊醒的，左手不知被什么碰到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在打转：好累啊，想回家……她撑着椅子坐起来，浑然不觉身边多了个人。

左航瞥见她动了，立刻转过头，见她没注意到自己，试探着叫了声：“莹姐。”

李莹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猛地转头，看到左航的瞬间，眼里炸开一团惊讶，随即又被她强压下去，只剩一片平静。她扶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左航下意识伸手要扶，却被她一声“别碰我”钉在原地。那三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巧巧就刺破了他心里那点小心翼翼的欢喜。他低下头，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莹莹刚站直，眼前就猛地一黑，天旋地转的，她踉跄着扶住旁边的点滴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墙上的时钟指向一点半，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赶紧换完点滴躺会儿。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左航，声音哑得像磨砂纸：“你还不走？”

左航摇了摇头，眼里的执拗像块化不开的冰。

李莹莹叹了口气，懒得再管，自顾自地往护士站走。左航原本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她竟没再赶他，嘴角偷偷勾了勾，大步跟了上去，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换好点滴瓶坐回椅子上，李莹莹摸出手机看了眼——还好，明天的表演在晚上，不然以这状态，怕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瞥了眼旁边的左航，心里嘀咕：这么犟，跟头小牛似的。算了，小孩子嘛，犟点才正常，哪个小孩没点牛脾气呢？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火气就散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我跟李总申请了，这几天给你们放假。明天表演完，你们就好好歇歇，别太累了。”

左航立刻转头看她：“那你呢？”

“我？”李莹莹笑了笑，眼里闪过点向往，“我当然是回家看看啦。”

“你家是什么样子的？”

“我家啊……”李莹莹望着虚空，声音软了下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家庭，在佛山。那儿的人都特爱读书，成绩一个比一个好。我从小跟爸妈住在一起，没吃过一点苦。他们总说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什么都不会做……”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里蒙上一层水汽，“可我知道他们疼我，正因为太疼了，我才被惯得什么都不会。”

要是小时候，她这样病着，早该被爸妈裹在被窝里，端茶倒水喂药，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左航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眼前的李莹莹才像个真正的女孩——会想家，会委屈，会在提到爸妈时眼里泛光。他一直好奇，是什么让一个连饭都不会做的大小姐，能抛开家里的避风港，跑到几千公里外吃苦？又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公司？这些问题像小虫子似的，在他心里爬来爬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李莹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一歪，靠在椅背上又睡着了。左航站起身，把自己带来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布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他望着她的睡颜，眼里的柔情像水似的漫出来。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山隔着海，永远不可能。这一切，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他觉得自己真可笑，人家说不定早就烦透他了，他还天天上赶着凑上去，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更招人嫌？

点滴打完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回到酒店走廊，左航突然叫住李莹莹，眼神里翻涌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像藏了片深海。李莹莹走上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很轻：“好好休息，我没生气。”

她看着左航进了房间，才转身回了自己屋。关门的瞬间，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手腕上的纱布蹭过皮肤，传来点微痒的疼。这一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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