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温度还未爬升,但阳光已经有些刺眼。西府大学的操场上,大片的迷彩绿正在迅速集结,口令声此起彼伏。
407宿舍四人出现在操场边缘时,立刻引起了不少视线聚焦。原因无他——宋清。
宽大粗糙的迷彩服套在她纤细的身上,硬生生将她的身形撑得有些空荡。
腰带系到最紧,勒出一段窄窄的腰线,在上下都晃荡的衣服衬托下,脆弱得让人心惊。
深绿色映衬下,那张没有施任何脂粉的脸庞愈发显得白皙干净,眉睫浓黑,唇色是天然的浅粉,清丽得仿佛刚被露水洗过,与周遭被军训服磨得灰头土脸的新生相比,简直自带柔光滤镜。
“我的老天鹅……”
陶乐乐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扯了扯宋清的袖子,压着嗓子尖叫,
“宋清!你快看看镜子!不,看我们!我们仨站在你旁边,感觉像三个迷彩土豆精衬托你这位下凡仙子!世界是不是偷偷给你开了永久美颜模式啊?”
周婷也咂舌:
“我训练前还偷偷扑了点粉想盖盖油,这一对比,我像个刚挖煤回来的……绝了,真的绝了。”
林晓晓笑弯了眼,帮宋清把因为匆匆绑起而滑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温声道:
“是好看,清清爽爽的,像空谷幽兰。”
她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
宋清被她们说得耳根微微发烫,有些不自在地拽了拽过于宽大的袖口,低声道:
“没有……衣服太大了……”
她只是想尽量减少存在感。这种过度的关注让她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尤其在想到那个人……
四人很快按院系班级分流。宋清被分到了金融1班的女生方阵,三个室友各自去了别的专业队伍。
短暂的分离焦虑瞬间被集体训练的压力替代。教官黝黑严肃的脸孔,嘹亮短促的哨音,不断重复的立正稍息,都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牢牢罩住。动作笨拙和汗水浸透衣背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让她时刻处于一种轻微缺氧的紧绷状态。
所幸第一天强度不算太高,主要是熟悉军姿、左右转和站队。
当下午解散的哨声终于响起,宋清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额发被汗粘在脸颊和额角,嘴唇因为紧张缺水而有些起皮。四肢沉甸甸的,精神更是疲惫得只想立刻缩回她那个靠墙的宿舍上铺。
她拖着几乎迈不开的腿,跟着人潮麻木地往操场外挪。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这位同学,你脸色不太好,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宋清茫然地抬起头。
一个穿着浅色休闲衬衫、气质温润、眉目十分清俊的高年级男生站在她面前,递过来一瓶还带着凉气的矿泉水。
他的目光清正柔和,笑容得体,像是夏日林荫下拂过的微风。
“我是校学生会生活部的学长,负责巡看新生军训情况。”
男生善解人意地解释了一句,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天气热,补充水分很重要。”
他的出现像是混乱喧嚣中的一片宁静绿洲,善意得让人难以拒绝。
周围一些还没散去的新生投来惊讶和暧昧的目光,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看,校草的顾辰学长!”
“天啊他主动给那个漂亮学妹送水……”
“他们认识吗?”
宋清的大脑一片混沌,长期社交匮乏带来的笨拙在此时被疲惫放大了无数倍。
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和关注,她第一反应是恐慌和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避开那道温和的视线,想摇头拒绝,喉咙却干涩得发紧,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指尖冰冷地蜷缩起来。
拒绝?接受?该怎么办?巨大的纠结让她僵在原地,像被人施了定身术,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那瓶近在咫尺的水。
顾辰脸上的温和笑意似乎因为她的沉默僵局而加深了一些,正欲再开口缓解一下气氛——
“啧。”
一声极其刺耳的、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咂舌声突兀地炸开,如同一块冰砸进温和的空气中。
宋清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猛地窜上来!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踩过塑胶跑道,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慵懒压迫感,靠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拉走。
月痕不知何时出现的,就在旁边三五步远的位置。
他穿着和所有新生一样的宽大迷彩服,帽子歪歪斜斜地扣着,帽檐下的眼神却没有一点被约束的规矩,像淬了冰的玻璃,锋利又寒冷。
他慢悠悠地踱着步,仿佛只是路过,目光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顾辰手里的那瓶水,随后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玩味,落在那个脸色煞白、僵立不动、像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纤瘦身影上。
宋清的手指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她想移开视线,想跑,可是双腿如同灌了铅。那目光如同无形的刀锋,一遍遍凌迟着她因疲惫和惊吓而所剩无几的勇气。
顾辰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显然认出了这位新生里的“风云人物”,眉头微蹙,但语气依然保持平静:
“月痕同学?有事吗?”
他拿着水的手没有收回。
月痕仿佛没听见顾辰的问话。
他直接走到了宋清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她闻到刚结束训练后的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和烈日暴晒过后的迷彩布料的气息,还有……一种强烈的、冰冷的、属于猎食者的气息。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微微低下头,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那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微抿的、毫无笑意的薄唇。
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在她因为缺水而发白的唇瓣上停留片刻,最终定格在她那双因惊惶而睁得极大、此刻正盛满了恐惧和无措的清澈眼眸上。
“小朋友,”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冰冷的亲昵腔调,像金属摩擦,清晰地砸入宋清的耳膜,
“……这谁给的水都敢接?”
“小朋友”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吐出来,毫无暖意,只有赤裸裸的嘲弄和居高临下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在宋清仅存的自尊上。
说完这句,他终于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轻飘飘地瞥向旁边拿着水的顾辰。那眼神像看一只挡了路的蚂蚁,轻蔑而漠然,连一丝多余的探究都懒得给。
顾辰被他眼神里的冷意刺得一窒,那瓶被递出的水僵在半空。学生会会长的涵养让他压下了明显的不悦:
“月痕同学,这位学妹似乎有些不舒服,送瓶水只是善意。”
“善意?”
月痕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极其突兀地低笑了一声,笑声短促而刻薄。他猛地朝顾辰的方向侧过身,没有任何征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迷彩色的残影!
“啪!”
一道刺耳清脆的撞击声!
顾辰只觉得手腕猛地一震,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量狠狠撞击在他握着瓶身的手腕内侧!
他完全没料到月痕会突然动手(或者说是动“瓶”),那力道刁钻凶狠,手腕一麻,控制不住地撒手。
那瓶满的、冰冷的矿泉水瓶像被重锤击中,直接脱手飞出,划过一道抛物线,在周围的惊呼声中,“哐啷”一声,摔在坚硬的塑胶跑道边缘!
瓶身瞬间被摔出凹陷,瓶盖崩飞,清澈的水流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一大片深绿色的地面,混合着灰尘,狼狈地蔓延开,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水花甚至溅到了离得最近的宋清的迷彩裤腿上,留下几块深色的水渍,带来冰凉的湿意,让她惊得猛然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月痕的出手,快、准、狠,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和不容置疑的警告。
操场这一角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死寂,针落可闻。那些之前还带着八卦和艳羡的窃窃私语彻底消失。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惊恐地看着那个肇事者。
始作俑者月痕,却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动作。
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抬起自己刚才用来打掉水瓶的右手腕,轻轻甩了甩,仿佛在甩掉什么脏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眉梢眼角却带着一丝清晰的、被扰了清静的不耐烦,和一种近乎嚣张的理所当然。
他没有再看宋清,更没有看地上那滩还在流淌的水渍和狼狈的矿泉水瓶。那双寒冰似的眼睛轻飘飘地扫过顾辰瞬间铁青却强忍着没有发作的脸,嘴角勾起一个微小却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像刀锋掠过冰面。
然后,他双手插回那宽大的迷彩裤口袋里,转身就走。帽檐压得很低,步履依旧闲散,仿佛刚才那惊掉所有人下巴的一幕从未发生,仿佛那瓶被摔得狼狈不堪的水和他毫无关系。
只留下死寂的空气、凝固的惊恐目光、摔裂的瓶身、肆意横流的水洼、脸色难看的顾辰,以及——
僵在原地的宋清。
那几滴溅在她裤腿上的冰凉水渍,此刻像岩浆般灼烧着她的皮肤。月痕最后看向顾辰时那个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给她。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和思考能力。
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场。
那无声的宣告比任何威胁都更冰冷,更令人窒息。
军训第一天,烈日骄阳下,她清晰地听到了来自他、来自命运的、冰封一切的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这一次,是真正甩到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