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秋意更浓。
傍晚,小礼堂外,一场新书分享会刚结束。
人流散去后,宋清作为负责引导签名的学生助理,正和几位认识的学姐一起收拾场地。大家有说有笑,气氛轻松。宋清偶尔也会附和着弯起嘴角,虽然不说话,但神情是这段时间难得的松弛。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的男生,大概是刚才在台下就注意她很久了,趁着学姐们在整理书籍,鼓起勇气走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书卷气的拘谨和热切:
“同学,你好,刚……刚才你在台上的引导特别清晰专业,我能……认识你一下吗?我是文学社的,我叫……”
又是那种熟悉的、带着个人目的的靠近!
宋清刚刚放松的神经猛地绷紧!那点暖意迅速冻结。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身体向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朝学姐们靠拢,寻求那个小群体的庇护。那男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抗拒,有些无措地停住了脚步。
就在这时——
“噗嗤……”
“嘶……”
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从旁边茂密的冬青绿化带后面响起!像是什么东西喷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阵痛苦压抑的抽气和呛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响惊得扭头望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这边,弯着腰,对着冬青树丛。
他似乎……正在用力拍打自己的胸口?从侧面能勉强看到半张极其英俊却写满痛苦扭曲的侧脸——是月痕!
他像是被什么极其刺激的东西呛到了,剧烈地咳嗽着,一张脸涨得通红,眼泪都飙出来了,一边咳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抹眼睛和脸,样子滑稽又狼狈,哪还有半点平日的冰冷疏离?他手里,一个颜色鲜艳得像玩具的小喷瓶,被嫌弃地丢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那个斯文男生一脸茫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宋清也愣住了。这次……他没有用那种冻死人的警告语,也没有制造令人尴尬的氛围。他把自己搞得……像个失控的人型自走喷雾?
几个学姐也被这诡异的场面逗笑了,一个学姐打趣:
“呦,那不是月痕吗?这是研究什么新型武器失败了?”
另一个学姐看着地上那颜色可疑的小喷瓶,哭笑不得:
“好像是……防狼喷雾?他拿这个对着自己喷干嘛?”
“哈哈,活该!是不是以为自己拿着空气清新剂了?”
笑声冲淡了刚才那点微妙的尴尬。那个文学社的男生挠挠头,看看月痕,又看看似乎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的宋清,最终有些讪讪地离开了。
宋清的视线还停留在那个弯着腰、咳得天昏地暗、狼狈不堪的背影上。
这一次,他奇异地“化解”了困境。是用一种近乎自戕、极其滑稽又毫不优雅的方式。他是因为……要解围,才故意……?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宋清死死按了回去。不可能!他那种恶劣的人,怎么可能为她做这种蠢事!
但看着那丢在草丛里的刺眼小喷瓶,和他依旧起伏不定的、压抑着咳嗽的后背,一丝极其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同小小的气泡,在宋清心底冰冷坚硬的海面上,短暂地冒了个泡。
是荒谬?是解气?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涩然?
月痕狼狈地擦着嘴,依旧背对着这边,剧烈起伏的后背线条绷紧如弓。
没人看到,他侧脸上掠过的一丝因为呛咳和某种隐秘心思而生出的红晕,以及那隐藏在阴影中、微微抽动的嘴角弧度——为了效果逼真,这玩意儿……劲儿还挺大!
一周后的夜晚,407宿舍。
窗棂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昭示着愈发寒凉的秋意。室内暖意融融,台灯在墙壁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宋清洗过澡,穿着柔软的睡衣,抱着膝盖,安静地窝在自己靠墙的小床上,听陶乐乐和周婷激情澎湃地复盘周末KTV争霸赛。林晓晓则在旁边温柔地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小碟子里。
“宋清,”
林晓晓将小碟子轻轻放在宋清床头的小桌上,声音轻柔,
“最近感觉你好些了?”
宋清微微一怔,目光从那碟苹果移向林晓晓温和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下,她难得主动开口,声音依旧轻细,却少了那份硬邦邦的紧绷:
“嗯……好些了。”
她的目光扫过周婷和陶乐乐,又低声补充道,
“……谢谢你们。”
“谢啥!”周婷大大咧咧地拍床板,“都是一个战壕的姐妹!”
陶乐乐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带着贼兮兮的笑:
“哎,不过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发现,每次当你快被那些‘蜜蜂’围上烦死了的时候,‘那个谁’总会出现诶?”
宋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个名字呼之欲出!陶乐乐眼神疯狂暗示。
林晓晓轻轻拍了陶乐乐一下,示意她别太闹,但眼中也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温声道:
“我也注意到了。虽然……方式都挺,嗯,特别的。”
宋清抱紧了膝盖,将下巴埋在膝盖之间,长长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陶乐乐说的“那个谁”,她心知肚明。他那每一次出现的时机,他那恶劣驱逐的手段,甚至那瓶自己喷自己的辣椒水……都像是一个个难以解释的谜团。是监视?是恶作剧?还是……一种别扭到极致的、让人根本无法领情的……保护欲?
她混乱了。
“虽然吧……”
宋清的声音闷闷地从膝盖间传来,很轻,却带着一丝从未在她们面前流露过的迟疑和迷茫,
“……他每次都是板着一张死人脸,说话凶得像要打人,不是把别人的东西砸了,就是把自己搞得狼狈兮兮……讨厌死了……”
“讨厌”两个字说得很轻,仿佛带着自己都不确定的情绪。
她抬起眼,水润清澈的眸子里,困惑大于厌恶。
“……可是,他……是不是……”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薄薄的云层,清冷的光线洒在阳台的水泥栏杆上。
就在那片被月光和宿舍透出暖光切割出的光影角落边缘,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抹颀长的暗色轮廓。
月痕。
他没有站在能被灯光直射到的位置,只是随意地倚靠在阳台投下的那道阴影里,微微侧着头,似乎正好能听到室内隐约的谈话声。
光线朦胧,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下颌线,和微微扬起的唇角——那是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极深玩味和某种被评价后的微妙愉悦的弧度。
夜色浓重得如同最好的隐身衣。他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外套袖口一颗冷硬的金属纽扣,目光穿透寒冷的玻璃窗,落在那个抱着膝盖缩在灯下、正困惑地描述他“罪行”的女孩身上。
风吹过他额前的发丝,微凉。但那双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此刻天际永不熄灭的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