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带着沁凉微风的草地烧烤场,燃起簇簇温暖的篝火。
炭火炙烤肉串的滋滋声混着学生们轻松的笑语,空气里弥漫着油脂焦香和青春肆意的气息。
一学期的点滴在篝火旁流转,从初识到熟稔,那些社恐的局促、训练的苦累、课堂的昏沉,此刻都被火光与笑声温柔地消解。
宋清坐在稍远的角落,身下是周婷铺开的厚实野餐垫。
她手里拿着林晓晓刚刚递给她的、烤得滋滋冒油但一点焦糊都没有的鸡翅,小口小口地吃着。
身旁是陶乐乐手舞足蹈地描述某堂专业课教授睡着时讲完后半节课的“奇闻”,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她听着,微微弯着眼睫,虽然仍不太插话,但身体是放松的,唇角带着细微的弧度。这份包围在熟悉气息里的宁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夜空澄澈如墨洗,没有霓虹干扰,星辰如同撒落的碎钻,明亮得有些不像话。这浩瀚与静谧的星穹下,人间的喧嚣也似乎被滤去棱角。
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中,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如同掠过水面的雁影,带着篝火都压不住的淡淡压迫感,走到了她这边。
篝火的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摇曳晃动的影子,瞬间将她眼前铺开的、属于野餐垫上方那小块安宁星辉切割开来。
周围几个原本叽叽喳喳的女同学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欢笑声戛然而止。陶乐乐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和旁边的李颖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又略带紧张的眼神。
是月痕。
他手里也拿着一罐没开的啤酒,极其自然地在她身边的野餐垫空位上坐了下来。
不是挨着别人,就是在她身边,距离近得他屈起的膝盖几乎要碰触到她放在垫子边缘微蜷的手。
那块原本属于她和同伴的、温暖宁静的角落,瞬间被一种无形而尖锐的气场所占据。篝火的暖意仿佛被隔绝开来,空气中只剩下他身上那股干净又带着点冷冽的气息。
几个女同学几乎是瞬间就非常有眼色地站了起来。
“那个…乐乐,我们去看看那边的烤肉好了没?”
“对对,晓晓刚说让我给她递点调料……”
李颖和另一个女生默契地打着眼色,飞快地撤退。
陶乐乐张了张嘴,有些担忧地看了宋清一眼,接触到月痕那没什么表情但显然透着“请自觉回避”的侧脸目光时,也只好拍了拍裤子起身,含糊地说了句:
“清清,我们去拿点水果来啊!”
短短几秒,她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只剩她和沉默坐下的月痕。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旁边篝火边的热闹隔开。
宋清的心跳,在那身影坐下的瞬间就像被攥紧,狠狠擂动起来。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那点稀薄的暖意和放松。
熟悉的无措和想逃离的冲动瞬间攫取了她。她几乎是立刻放下那串只咬了一小口的鸡翅,手指沾了点油渍也顾不得,撑着垫子就想站起来——
手腕突然一紧!
一股不容置疑的热度和力量猛地圈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月痕的手。
他的手很大,干燥温热,掌心有薄茧,指骨有力。
此刻就这样精准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力道坚定,却没有捏疼她,只是牢牢地锁住,不让她有丝毫挣脱的可能性。如同冰冷的镣铐套上惊慌的猎物。
他并没有看她,目光随意地看着跳跃的火光,下颌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冷硬。姿态看起来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但那只扣着她手腕的手,却像钢铁浇筑的枷锁。
宋清所有的力气和勇气都在那只手掌握的瞬间被抽干。
她能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脉搏在他掌下疯狂跳动,像只被困的鸟雀。
身体僵在原地,维持着一个半起不起的姿态,僵硬又可笑。连呼吸都忘记了,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只有血液在耳膜里轰隆作响,与远处篝火边模糊的笑声形成讽刺的背景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晚风吹过,带起草叶悉索,带来他极轻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低语,清晰无比地钻进她紧绷的耳膜:
“这么怕我?”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锁在她心头最恐惧的那扇门。
不是那种带着戏谑或嘲讽的语气。更像是一种平静的陈述,或者说,一种冰冷的确认。
里面甚至夹杂着一丝细微的、让人分辨不清是困惑、是嘲讽,还是其他更深层东西的……不解?
宋清像被闪电劈中,浑身剧烈地一颤!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仿佛“铮”地一声就要断裂!她猛地抬起头,被迫看向他。
火光将月痕的侧脸照得半明半暗。篝火橙红的光跳跃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在另一边脸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火堆,深褐色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火焰,光芒流动,如同沉寂却蕴含莫测力量的深潭。
鼻尖上方那颗位置特别的小痣,此刻在摇曳的光影下,仿佛一个小小的、沉默的点,带着某种未知的标记感。
篝火噼啪作响,星辰无声旋转。
篝火旁嬉闹的人群离他们不远,有人在大声叫唤着分饮料,有吉他声断断续续地飘来,笑浪一阵一阵。
但宋清的世界里,只剩下手腕上那滚烫的束缚感,和他那句如同刻在冰面上的问题。
“这么怕我?”
这几个字,带着他独有的冰冷质地和沉甸甸的重量,狠狠地砸在她原本就不堪一击的堡垒上。每一个音节的余韵都像冰渣一样扎进她的感知里。
不是简单的恐惧。是被洞穿的无力感。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恶劣出现、刻薄驱逐、冰冷注视所累积的终极质问。是他像猫捉老鼠般玩弄她于股掌之上后,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宋清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试图抽回手腕,可他握得更紧了!那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仿佛在无声地警告:这次,别想跑。
浓重的屈辱感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胀热发酸,视线瞬间被一层水汽模糊。
不行。不能在他面前……
她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脆弱。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暴风雨中折断的蝶翼,被水汽濡湿,黏连在下眼睑上。鼻尖酸涩难忍,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力对抗着身体深处汹涌而上的、几乎要倾泻而出的崩溃感。
手腕处的脉搏还在他掌下疯狂搏动,像是绝望的鼓点。
周围是热闹喧嚣的青春场,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无忧无虑的脸庞。
只有他们这小小的角落,如同风暴中心,死寂而沉重。
月痕依旧没有看她。仿佛只是握着一段枯枝。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篝火,投向远处沉静的黑暗,侧脸的线条在火光下显得更冷硬了些。鼻尖上那颗小痣如同夜色中唯一的锚点。
无人看见的角度,他扣着宋清手腕的拇指指腹,极其轻微地、缓缓拂过她腕骨内侧那光滑微凉的皮肤。像确认心跳的频率?像安抚?还是更晦涩难明的摩挲?
指尖温热,与她腕间狂乱的冰凉脉搏纠缠。那短暂划过肌肤的触感,轻如鸿毛,却在死寂的僵持中,留下比紧握更令人心惊胆战的烙印。
冰火两重天。
一个在无声地颤抖着溃败,一个在沉静中掌控着绝对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