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带着初春特有的料峭寒意,毫无遮拦地呼啸而过,卷起宋清散落在肩头的几缕发丝,也吹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但此刻,她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被冻结了,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身边那个人,和他刚刚那句话里蕴含的、足以掀翻她所有认知的重量。
月痕拉着她一路疾行,直到推开这扇通往寂静天台的沉重铁门。
冷风扑面而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驱散了方才在走廊上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狂暴怒意。
他松开她的手,大步走到天台边缘的矮墙前,双手猛地撑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台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微微弓着背,深色的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宽阔的肩背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空气里只剩下风声,和他压抑着、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宋清站在原地,手腕上那圈被他攥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但更清晰的是手背上残留的、属于他掌心的温热触感。
那触感如同烙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混乱的心跳在冷风的刺激下,反而渐渐找回了一丝规律。
她看着他挺拔却带着一丝僵硬紧绷的背影,看着他被风吹得凌乱的黑发,看着他撑在墙沿上、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委屈、茫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无声地翻腾。
冷风持续不断地灌入,吹散了他身上那股因暴怒而蒸腾的热气,也吹散了他眼底最后一丝残留的戾气。
他需要这冷风,需要这空旷无人的寂静,来冷却那颗被陌生而强烈的占有欲和嫉妒灼烧得几乎失控的心脏。
时间在风声里缓慢流淌。
终于,月痕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刺,扎进肺腑,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感,却也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缓缓直起身,转过身。
目光,毫无预兆地、直直地撞进了宋清那双清澈的、带着惊疑和未散水汽的眼眸里。
天台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光晕里。
风依旧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上,此刻所有的冰冷、暴戾、玩味、戏谑……统统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毫无遮掩的……认真。
一种宋清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沉甸甸的认真。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脚步沉稳,踏在空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宋清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深褐色瞳孔里自己小小的、惊惶的倒影,能看清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能看清他微微抿紧的唇线,此刻正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风在他们之间穿梭,卷起衣角,吹动发丝。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风声,远处的车流声,楼下隐约的喧闹……统统被过滤掉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被无限拉长的寂静,和两人胸腔里清晰可闻的、如同擂鼓般疯狂撞击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声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打在彼此紧绷的神经上。
月痕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住她的眼睛,不允许她有丝毫闪避。他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积攒某种巨大的勇气,又像是在确认某个早已笃定、却从未宣之于口的答案。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被冷风吹拂后的微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风声和心跳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湖深处激起巨大的、无法平息的涟漪——
“宋清。”
他叫她的名字,字正腔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好像……”
他顿了顿,那双总是深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却又无比清晰的情绪——是懊恼?是紧张?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灼热的坦诚。
“……还没说过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四个字,像四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宋清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搏动起来!血液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头顶,烧得她脸颊、耳根、甚至脖颈都一片滚烫!
空气彻底凝固了!
只剩下那四个字,带着他嗓音特有的低沉磁性,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轰鸣、炸裂!
喜欢?他……喜欢她?
不是篝火旁带着恶劣戏谑的“未婚妻”?不是父母面前带着面具的“未婚夫”?不是一次次强势介入、带着掌控欲的“关心”?
而是……喜欢?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反应能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到近乎粗暴的表白瞬间抽空!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被施了定身术的木偶,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烧得她头晕目眩。
月痕没有移开目光,依旧专注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认真,看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从震惊到茫然,从茫然到无措,再到脸颊无法抑制地染上那片如同朝霞般绚烂的绯红。
他看着她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泛着自然粉润色泽的唇瓣,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里瞬间涌起的巨大波澜和不知所措的慌乱。那慌乱不再是因为恐惧他,而是因为……他这句猝不及防的真心话。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宋清混乱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碎片——
是新生报到混乱中那只及时伸出的、带着支撑力量的手臂……
是教室里那声刻薄却有效打断尴尬的嗤笑……
是操场上蛮横打落水瓶后那冰冷的警告眼神……
是篝火旁滚烫的禁锢和那句如同诅咒的“跑不掉”……
是山顶上那句让她心弦颤动的“你很特别”……
是每一次他看似恶劣、却又精准地将她从社交困境中“拽”出来的瞬间……
是寒假里那些无声的照顾、笨拙的体贴、和赛道上黄昏里那短暂却让她心跳失序的对视……
是刚才在走廊上,那狂暴的怒意过后,覆盖在她手背上那带着安抚意味的、小心翼翼的温度……
原来……那些她曾经视为威胁、视为枷锁、视为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都藏着这个吗?
喜欢。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迷雾和冰层!
一种迟来的、后知后觉的巨大酸涩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滚烫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原来……她的心,在那些她未曾察觉的瞬间,早已悄然为他留下了位置。
那些抗拒、那些恐惧、那些委屈……都在这一刻,被“喜欢”这两个字赋予了全新的、让她心尖发颤的意义。
巨大的羞赧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猛地低下头,像一只受惊后急于将自己藏起来的鸵鸟。目光死死地盯住自己脚边一块不起眼的水泥裂缝,仿佛那里藏着世界上最吸引人的秘密。脸颊烫得惊人,连带着耳根和脖颈都烧成一片绯红,仿佛熟透的蜜桃。
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他那双此刻必定写满专注和期待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着,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寂静再次笼罩天台,只有风声依旧。
月痕看着她低垂的、露出纤细脆弱脖颈的侧影,看着她因为害羞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紧张和不确定,终于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暖意所取代。
他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没有逼迫,只是安静地站在她面前,像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虔诚信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在漫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宋清的头埋得更低了,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羞赧,像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轻轻地、轻轻地飘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嗯。”
只有一个字。
轻得几乎要被风声瞬间吹散。
但月痕听到了。
清晰无比。
那个细小的、带着巨大羞怯的应答声,像一把最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底某个被冰封已久的闸门。
一股汹涌的、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自持!
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带着薄茧的、温热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珍重,轻轻抬起她滚烫的下巴。
宋清被迫抬起头,撞进他那双如同燃烧着火焰般的深邃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狂喜、炽热的情愫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满足。他的目光灼灼,像要将她融化。
“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命令的温柔。
宋清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
她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浓烈情感的眼睛,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但心底深处那份悄然滋生的、同样滚烫的情愫,却在此刻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微微张了张嘴,唇瓣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声音依旧细弱,带着颤音,却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注一掷的意味:
“……我……我也……喜欢你……”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他的反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如同两把小扇子,遮掩着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羞赧。
然而,下一秒——
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如同最醇厚的美酒,在她头顶响起。
紧接着,一个带着滚烫体温和不容置疑力道的拥抱,猛地将她拉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月痕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她紧紧地、密不透风地圈在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那怀抱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宋清的脸颊被迫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同擂鼓般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和她自己疯狂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无声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乐章。
风依旧在天台上呼啸盘旋,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寒意。
阳光穿透云层,毫无保留地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融入这无垠的蓝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