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深处,万仞剑宗山门之外数百里,一条孤绝的雪径蜿蜒于峭壁之间,寒风卷着零星的雪粉,如同锐利的冰针,抽打在寂寥的天地间。
月痕踏着脚下未化尽的积雪,每一步落下都轻盈无声,仿佛踩在无形的剑意之上。
他刚完成了一项师门交予的肃清任务,剑已归鞘,一身纤尘不染的墨青剑袍在寒风中微微拂动,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孤绝,宛如一柄出鞘半寸、寒光内敛的古剑。
那张俊逸绝伦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双眸清冷若寒星,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风雪迷蒙的山路,以及两侧皑皑覆盖的参天古木。
寒意驱散了任何不该存在的杂念,心湖亦如这雪峰之顶的寒潭,冰封不动。
这是他的归途,也是他的日常,清净、孤寂、只有风雪声与心中的剑鸣相伴。
然而,就在绕过一处被巨大冰凌覆盖的嶙峋山壁时,一阵急促、狼狈的脚步声混杂着尖锐污秽的咒骂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毒石,骤然撕破了这份亘古的孤寂与寒冷,也猛地刺入了月痕波澜不惊的心湖。
“小贱人!还敢跑?”
“交出东西,留你全尸!”
“嘿嘿,这细皮嫩肉的,就这么杀了可惜,不如让哥几个先快活快活!”
是魔道散修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贪婪与污浊气息!
月痕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作为剑宗大师兄,降魔卫道、遇邪祟即斩是他的本能与责任。他瞬间凝神,神识如无形利剑般穿透风雪,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声音来源方向——
只见前方百米处的狭窄山道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踉跄着亡命奔逃!
她穿着最普通的粗布素裙,早已被风雪和荆棘刮破多处,露出单薄衣物下冻得微微发青的皮肤。乌黑的长发凌乱不堪,几缕被冷汗黏贴在苍白如雪的脸颊上。
那双眼睛极大,此刻盛满了惊惶与绝望,泪光盈盈,如同误入陷阱、濒死哀鸣的小鹿。她的气息极其微弱紊乱,显然是强弩之末,脚步虚浮,随时都可能栽倒在这冰冷的雪地里。
而追在她身后的,是三个形容猥琐、身着破旧皮袄的“毒蝎三煞”。他们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淫邪与杀意,显然不仅图财,更图这“猎物”本身!
就在月痕目光扫过的刹那,其中一个三角眼的魔修狞笑一声,猛地扬手掷出一枚闪烁着幽绿光泽的毒针,直射少女后心!毒针破空,带着致命的阴寒腥气!
“啊!”
少女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致命威胁,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呜咽,脚下更乱,眼看就要被毒针钉死!
“放肆!”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带着凛冽剑意轰然炸响在风雪山谷之中!比声音更快的,是那道撕裂空气的雪亮剑光!
月痕身影原地消失,下一刻已然凭空出现在少女与毒针之间!他甚至未曾拔剑,仅仅是并指如剑,凌空一划!
一道纯粹到极致的银白剑气瞬间凝聚成形,如同月落霜华!那枚歹毒的绿芒毒针撞上这剑气,如同冰雪遇骄阳,连声哀鸣都未曾发出,直接湮灭无踪!
剑气并未止歇,月痕身影如游龙般掠向前方三名魔修。他没有多余的言语,眼神更冷,动作更是狠厉到极点!
剑指横扫!
嗤——
为首的三角眼魔修颈间爆开一团血花,脸上的狞笑凝固,眼中最后映照出的,是那双冰封千里、毫无波澜的冷酷眼眸。
反手斜撩!
噗!
另一个魔修试图祭起的一面污秽魂幡尚未完全展开,持幡的手臂连同半截肩膀已被剑气齐整斩下,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鲜血狂喷,污浊的灵力失控乱窜。
旋身直刺!
最后那个魔修正欲扔出恶毒雷火珠的手掌僵在半空。
一道细如发丝却锋锐无匹的剑意已经贯穿了他的眉心,在他额心留下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红点。他张着嘴,表情凝固在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中,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瘫软下去。
整个过程,快!狠!绝!
三息之间,三个为祸一方、手段歹毒的魔修,如同被无形寒霜冻结的蚊蚋,生机彻底断绝,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未能吐出。
风雪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又被凛冽的剑气迅速涤荡、冻结,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绽开三朵迅速冷却、凝固的死亡之花。
月痕看都未看倒毙的魔修一眼,确认威胁解除后,周身那股如同实质般的凛冽杀意迅速收敛。他眉头微蹙,目光转向那个引发这一切的“源头”。
那个穿着破旧粗布裙的少女,似乎被刚才电光火石的杀戮吓傻了,或者说,她早已是强弩之末。在最后一个魔修倒下的瞬间,她体内最后一股支撑她奔逃的气力也彻底耗尽。
她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宛如幼猫呻吟般的“呃……”,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失去了所有支撑。
那一双盛满惊惶绝望、此刻却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迷茫和难以置信的眸子,最后映照出的,是月痕那张冷峻到不似凡人、却又莫名让她觉得可以依靠的侧脸,然后便彻底合上。
她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带着一种凄美而脆弱的弧线,直直向着冰硬的雪地栽落!
月痕瞳孔微微一缩。出于距离太近,或者说,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本能反应——一种大师兄对误入险境的无辜弟(外)子(人)的责任,一个强者对弱者的基本援手——他身形微动,一步跨前。
冰冷雪粒扑面而来,而他宽阔坚实的臂膀,已然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接住了那具跌落的、温软的、带着冰凉潮湿气息的身体。
少女的身体冰冷而轻盈,几乎没有多少重量。
她清瘦的身体曲线清晰地透过粗布衣衫印在月痕的手臂上。带着汗湿和一丝草木气息的乌黑发丝有几缕拂过他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小的麻痒。
最要命的是她那毫无意识贴近他颈侧的脸颊——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挺翘的鼻尖,失去血色的唇瓣微微张着,脆弱得令人心惊。即使是在昏迷中,她眉宇间那抹刻意营造的清冷愁绪,也自带一份让人无法忽视的、惊心动魄的纯洁之美。
就在接触的瞬间!
一股陌生、猛烈、完全超出控制范围的热流,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毫无征兆地、蛮横地撞上了月痕冰封多年的心防!
砰!砰砰!砰砰砰!
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巨响!速度之快,力道之猛,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这感觉陌生而狂乱,带着一种灼热难耐的失控感!他引以为傲的冰心诀在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身体的悸动面前,竟第一次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抱着女孩的手臂像是触碰到了烧红的烙铁,一股难以言喻的“麻”与“烫”感,顺着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火速蔓延开来,直冲大脑!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的肌肉在那一瞬间细微的、无法控制的紧绷!
理智在咆哮:不合礼数!快放下!
然而,冰冷的现实告诉他:这荒郊野岭,风雪未停,丢下?
等于亲手将她送上死路!她甚至还在微微发颤!怀中的身体实在太冰冷了,冰冷得像一块即将破碎的寒玉。
一种更深层次的、属于强者的“不能放手”的责任感,一种难以描绘的、对她脆弱状态的…不忍,牢牢地压制住了那点不合时宜的礼教桎梏。
他那双惯于执剑的、骨节分明的手,僵持在半抱着她腰背的姿势,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动作笨拙而生硬,指节都微微泛了白。
风雪卷过他的鬓角,有几片雪花甚至落在了少女长长的、此刻如同蝶翼般安憩的眼睫上。
月痕垂下冰冷的眼眸,看着怀中这张完全依赖着他、苍白脆弱却美丽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呼吸不自觉地乱了一瞬。他强行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秒那心跳的异响就会冲破耳膜,但紧抿的薄唇却暴露了这位冰山大师兄此刻内心从未有过的风雷激荡。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和……一丝微妙的灼烧感,在这彻骨寒风中弥散开来。
而此刻,昏迷在月痕怀中的宋清,意识深处,正掀起狂澜!
他的身体,他的怀抱,如同一个灼热的……不,是一个极其稳定的、纯净的、强大无匹的……能量源!
尤其是两人身体紧密接触处,那股至纯至烈、仿佛蕴含天地浩然之气的纯阳气息,如同寒冬腊月里撞入怀抱的火炉!不,比火炉更精纯、更强大!
那股霸道精纯的阳气无孔不入,虽然还极其微弱,但那股温暖、灼亮、破灭一切邪秽阴冷的特性,对此时饱受至阴至邪魔气啃噬骨髓、如同置身无尽寒冰地狱的宋清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解药!
体内那蠢蠢欲动、带来无边剧痛和衰竭感的魔气,在接触到这股纯净阳气本源气息的瞬间,如同遭遇克星天敌!
一丝!仅仅是一丝!
那足以撕裂她心脉的剧痛,竟不可思议地……减弱了一分!就像一柄日夜悬在她心头的冰冷钢刀,被一缕阳光照射到,那种僵硬刺骨的寒意似乎……融化了一点点?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舒适感和渴望,如同荒芜干裂的土地逢遇甘霖,在她意识深处疯狂滋生、叫嚣!
是他!这就是情报中提到的、剑宗那位天生道种、剑心通明的大师兄!他的纯阳剑气!她赌对了!这气息……真的能克制、甚至驱散这该死的魔气!
狂喜如同电流在意识深处炸开!比她设想的效果甚至更好!接触瞬间就能引动魔气退却!这具看似清冷禁欲的身躯,简直是行走的绝世良药!她的“猎物”竟有如此强效!
然而,狂喜之后是更深的警惕和一丝后怕。离得太近了!这人太可怕了!那瞬间斩杀三个魔修的冰冷与精准,那份远超同辈的强大实力,此刻抱着她时那僵硬紧绷却丝毫不放松的力量感……都昭示着他的危险程度。若是让他察觉一丝自己体内的异样或伪装……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能将所有的激动死死压制在意识最底层,身体的每一寸都保持在昏迷的绝对松弛状态。
甚至,在那纯阳气息缓解她痛苦的瞬间,她也只能以更微弱的颤抖、更苍白无助的姿态来伪装,绝不能让这敏锐如刀的剑修,从她的“昏迷”中,捕捉到任何一丝不该存在的波动。
风雪中,两人维持着这近乎暧昧僵持的姿势。
一个,是被“无意”闯入怀抱的纯粹陌生触感搅得千年冰心剧震,不知所措却又被责任感牢牢束缚的纯情剑修。
一个,是被猎物强效“药力”震惊欣喜,却必须死死压抑伪装濒死的妖娆圣女。
命运的齿轮,因为这风雪中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第一次、真正地咬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