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山洞内,冰冷的石壁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和渐渐变得细密的雪粉。
月痕将昏迷的少女小心地安置在洞内避风、相对干燥的一角。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备用的厚实狼裘,本想将她放下包裹好,可指尖刚一触碰到她那冰冷僵硬的手臂,心头那股陌生的悸动和灼热感便再次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他触电般收回手,动作僵硬地迅速将那宽大的狼裘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这才深吸一口气,用了一种几乎像是搬动一件易碎瓷器般的谨慎方式,将她“放”在了狼裘上。
全程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视线更是直直盯着对面的洞壁,仿佛那粗糙的石头上刻着什么绝世剑法。
做完这一切,他那张冷峻的脸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似乎也带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尽管他内心坚决否认)。
他在洞口附近盘膝坐下,开始闭目调息。然而,素来清明如镜、唯存剑意的心境,此刻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潭,涟漪不断。
少女依偎在他怀中时那脆弱又温热的触感,那拂过他颈侧的微凉发丝,以及…那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容颜,如同魔魅的幻影,一次次冲击着他引以为傲的冰心诀壁垒。
“咳…”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打破了山洞内沉闷的寂静。
月痕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眸光如电般扫向声音来源。只见那狼裘上的少女,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如同受惊的蝶翼,那双带着茫然水雾的眼眸缓缓睁开。
她的眼神先是惊恐地扫视了一圈陌生的山洞环境,当看到洞口那个背对着光、身影挺拔如孤峰的身影时,那惊恐瞬间化作了浓重的依赖与感激,甚至带上了一丝令人心揪的脆弱。
“你醒了。”
月痕的声音依旧带着天生的冷冽,试图将刚才内心的波澜压下,听起来只是冷静的陈述。
宋清挣扎着想坐起身,却似乎牵动了伤处,痛得轻“嘶”一声,秀美的眉紧紧蹙起,身体无力地又倒了回去。
她喘息了几下,才勉强抬起头,看向洞口的月痕,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这里是何处?那些歹人……”
“已被我除去。”
月痕言简意赅,没有一丝波澜。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却并无冒犯地看向她,单刀直入地问出关键:
“你是哪家弟子?为何独自流落于此,还遭此不测?”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弄清身份,才好将她送回所属宗门或家族。
来了!宋清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迅速酝酿出足以让人心碎的凄凉与茫然。她微微低头,几缕乌黑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侧脸,更添几分破碎感。
“弟子……弟子也不知……”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带着浓浓的困惑和无助,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冷……很痛……一直在跑……后面……有人在追我……”
她的语无伦次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失忆者”的惊恐混乱。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月痕,那目光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只有全然的依赖和无助:
“前辈……您救我时……可有看到我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月痕眉头皱得更紧。他当时只看到满身风雪狼狈、几乎失去意识的少女,哪有空翻检她的物品?而且她衣着普通至极,浑身上下并无任何显眼标记。他的沉默印证了宋清的“无助”。
宋清适时地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面颊无声滑落,砸在身下的狼裘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
“什么都不记得了……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她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的寒意,身体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
“我是不是……无家可归了?”
这句话,如同最细的丝线,不经意间缠绕上了月痕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侠义”和“责任”的心弦。
她悄悄抬起眼皮,飞速瞥了一眼月痕。他依旧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脊背挺得笔直,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拧起的眉头,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宋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抓住狼裘的边缘,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和小心翼翼的哀求,望向月痕,那双大眼睛在篝火的映衬下亮得惊人:
“前辈……您……您是剑修吗?”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回忆,
“弟子……弟子模糊记得……剑宗……昆仑……像是……很温暖的地方?弟子醒来时……唯一能感受到的安稳气息……就像……就像是前辈身上这样……让人安心的光芒……”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将“纯阳剑气”这个让她渴望到极致的力量,巧妙地包裹在一个“失忆者”、“仰慕正道光芒”的外壳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因为激动和找到一丝熟悉感的安慰而微微挪动身体,朝着月痕的方向,无意识地靠近了一点。
月痕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重跳了一下。
她的描述……虽然语焉不详,但提到了昆仑,提到了剑宗,提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安心。这一切似乎能串联起来。一个可能是剑宗附近小家族的女弟子,遭遇意外,重伤失忆,孤苦无依地流落到这里。
她将昆仑剑宗视为安全的光芒,这……似乎合情合理。而且,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种纯粹的依赖和信任,让月痕心底那份属于强者的、不容推卸的责任感瞬间膨胀起来。
将这样一个毫无自保能力、失忆无助的女子随意丢在外面?这与亲手将她推入危险何异?送回?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带回宗门暂时安置……由宗门出面调查和庇护,似乎成了唯一且最稳妥的选择。虽然他清楚大师兄带一个陌生女子回去会引起多少不必要的麻烦,但……
“你既无处可去……”
月痕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冷冽,却少了之前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多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人的温度,
“便随我回剑宗暂避。待查明身份,再做定夺。”
成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宋清!她甚至感觉到识海中那蠢蠢欲动的魔气都因为这份“喜”气而蛰伏了一瞬。目标达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剑宗大本营了!
她激动地撑起上半身,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喜悦是无法完全伪装的。
在跳跃的火光中,她苍白的面颊泛起了一层真实的、激动带来的红晕,那双眼睛灿若星辰,原本刻意营造的清冷愁绪被纯粹的、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希望彻底取代,竟焕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带着生机的艳丽!
那瞬间泄露的惊鸿艳色,绝非寻常“清冷孤女”所能拥有!
“真的吗?!谢谢前辈!谢谢您!”
她声音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哭腔。
行动快于理智(又或者,合欢圣女骨子里那点“撩拨”的本能,在得偿所愿的狂喜下开始蠢蠢欲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巨大的感激和一种想要表达亲近的冲动,猛地向前一扑——
啵。
一个极其轻微的、如同花瓣飘落般的触感,带着少女清新的、混合着药草和冰雪气息的温度,猝不及防地、极其精准地印在了月痕刚刚微微转过来的、冰冷的、线条完美的脸颊侧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篝火还在噼啪作响,山洞里却静得可怕。
宋清自己也呆住了。她动作定格,整个人如同石雕,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得意忘形!怎么就……亲上去了?!这完全超出了“感恩拥抱”的范畴啊!这妖女的劣根性!她在心里疯狂咒骂自己冲动,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而对月痕而言……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堪比体内本命剑气失控爆炸的猛烈热流,从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处,如同九天雷劫般狂暴地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所有冰封的思绪、稳固的冰心诀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大脑完全宕机!瞳孔急剧收缩!那张素来清冷如冰雪雕琢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颈开始一路向上,“腾”地一下燃烧起铺天盖地的、极其罕见、极其不合时宜的、浓艳如血的绯红!瞬间弥漫整张脸和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
怀里的狼裘如同被火舌撩到般被他猛力向后一推!宋清还僵在半空的身体“咚”地一声跌回狼裘。
“你!……”
一个短促的单音节从月痕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羞愤、以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如同被人拿住了命脉般的彻底慌乱!他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或者说,他现在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带着一片血红的重影!
什么宗规戒律、什么冰冷大师兄的形象、什么运筹帷幄、什么冰心诀剑心通明……
全都碎了!
只剩下一团乱麻的羞恼和一种想要立刻逃离现场的强烈冲动!
下一瞬——
刷!
洞口的篝火猛地爆裂了一下,火星四溅!
月痕的身影如同被无形剑气裹挟,彻底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和洞内骤然变得更加混乱的气流。速度快到宋清只感到一阵冷风扑面而过,仿佛之前那个冷冽强大、还在脸红心跳的男人,根本未曾存在过。
山洞内只剩下宋清一个人,以及篝火噼啪的炸响声。
她惊魂未定地半躺在狼裘上,好半晌才缓缓抬手,轻轻捂住自己刚才“行凶”的嘴唇。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脸颊冰冷皮肤的触感……以及他瞬间炸开的、滚烫的温度。她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洞口,看着外面风雪弥漫的黑夜……
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混合着一点点的得意,再加上刚才那“意外”引发的剧烈后怕(差点玩脱!),最后还有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带着探究的玩味……
“他……反应怎么这么大?”
宋清低声呢喃,像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新玩具。看来这位冰山大师兄,内里比她想象的还要……纯情啊。
篝火映着她眼底跳跃的光芒,那光芒深处,狡猾与算计重新占据了高地。
雪山寒夜,一个逃也似的背影,山洞里一个揉着嘴唇、嘴角悄然弯起一抹妖娆弧度的身影,预示着剑宗未来的日子,绝不会再平静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