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残骸里，月光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碎玻璃似的光斑。闪电和步枪蜷缩在同一块还算完整的帆布下，帆布上的霉斑在月光里像块块褪色的补丁。
后半夜，步枪的身体忽然开始发抖。
它的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爪子无意识地刨着身下的泥土，像是在挣扎。眼睛闭得死死的，睫毛上沾着点潮湿的水汽，不知道是汗还是泪。闪电立刻醒了，鼻尖凑过去，能闻到步枪身上散发出的恐惧——那是一种混杂着铁锈、血腥和绝望的气味，和很多年前那个下午一模一样。
“妈……妈！”步枪的声音在梦里破碎成气音，带着幼崽特有的尖细，“别吃……别吃她……”
闪电的耳朵耷拉下来。它记得那个下午。阳光比现在暖，却暖不透那个堆满铁笼的院子。它们都还是没断奶的小狗，被塞进同一个狭窄的笼子，笼子上的铁锈蹭得它们爪子生疼。步枪的妈妈——那只毛色和步枪很像的昆明犬，被关在隔壁笼子里，不停地用头撞着铁栏杆，发出“咚咚”的响。
然后人贩子来了。手里拎着把闪着寒光的刀。
步枪在梦里开始抽搐，身体绷得像根拉紧的弦：“笼子……放开我……放开我！”
闪电的鼻尖蹭了蹭步枪的耳朵，又用爪子轻轻拍了拍它的脊背。那时候它们还不会说话，连名字都没有。它只记得步枪妈妈倒下时，步枪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像被生生扯断了喉咙。它记得自己怎么从笼子的缝隙里钻出去，记得地上那根被人贩子随手扔的木棍——它叼起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冲过去，朝着人贩子的腿狠狠砸下去。
它甚至记得自己当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是吠叫，是压低了的、带着狠劲的呜咽，像在说：嘘，别出声，我来救你。
“哥哥！哥哥快跑！”步枪忽然猛地抬起头，眼睛却还是闭着，瞳孔在黑暗里涣散地缩着，“别管我……快跑啊！”
这声“哥哥”，是它们有了名字、学会说话后，步枪第一次在梦里喊出来。
闪电把身体贴得更近了，用自己的体温裹住步枪发抖的身体。它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步枪汗湿的额头，那是犬科动物最古老的安慰方式，比语言更直接，也更滚烫。
“步枪，醒醒。”闪电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那是梦。”
步枪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瞳孔在月光里一点点聚焦。它茫然地看着闪电，又看了看周围锈蚀的铁网和断壁残垣，好一会儿，才像是从深水里挣扎着浮上来，胸口剧烈起伏。
“我……”它张了张嘴，声音还带着梦的余悸，“我又梦到了……”
“嗯。”闪电应了一声，没再多说。有些事，不用重复。
步枪把头埋进闪电的颈窝，那里有熟悉的、带着点硝烟味的气息，能让它稍微平静些。它能感觉到闪电的爪子还在轻轻拍着它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很多年前，在那个铁笼旁，那只还没有名字的小黑背，用笨拙的动作挡在它身前时一样。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冲上去？”步枪的声音闷闷的，“我们都打不过他们。”
闪电沉默了一会儿，用鼻尖蹭了蹭它的耳朵：“不知道。可能那时候就觉得，不能让你也被关着。”
月光又移动了些，照亮了闪电肩上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焦黑的边缘在月光里显得有些狰狞。步枪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那伤口的边缘，动作比梦里的挣扎轻柔了百倍。
“现在不一样了。”步枪说。
“嗯，不一样了。”闪电应道。
现在它们有名字，会说话，能并肩对抗比人贩子可怕百倍的外星人。现在它们不用再躲在铁笼里发抖，也不用再看着亲人倒下却无能为力。
帆布下，两只警犬的呼吸渐渐同步。月光穿过锈蚀的铁网，在它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给这个被遗忘的世界，盖上了一层温柔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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