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
孤儿院的后院有棵老槐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围墙上,像只总想往外探的手。
当时的丁程鑫蹲在树下,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馒头,耳朵却支棱着,听不远处几个大孩子说话。
“……真的,我哥上次跟我说,山尖上能看到流星,比院里那盏破灯亮多了,拖着尾巴,唰地一下就划过去,跟老天爷在放烟花似的。”大孩子里最壮的那个比划着,声音压得低,却还是飘进了丁程鑫耳朵里。
“骗人的吧?哪有那么好看的东西。”另一个孩子撇嘴。
“谁骗你?我哥从不骗人!他说流星落的时候许个愿,说不定就能成真呢……”
丁程鑫的眼睛慢慢亮起来,嘴里的馒头忽然就没了味道。他抬起头,透过老槐树的叶子看向天空,灰蒙蒙的,只有几片云慢悠悠地飘。他长这么大,见过最亮的东西,是院长妈妈房间里那盏带碎花罩的台灯,还有过年时偶尔从墙外飘进来的烟花碎片。
“流星……”他小声念叨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
“阿程!”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喊,他吓了一跳,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地上。回头一看,马嘉祺正站在不远处,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碗,里面是刚分到的稀粥。
“蹲这儿干嘛?粥快凉了。”马嘉祺走过来,把碗递给他,眼睛扫了一眼那几个还在议论的大孩子,又落回丁程鑫脸上,“他们说什么呢?你眼睛都直了。”
丁程鑫接过碗,指尖碰到冰凉的瓷面,才慢慢回过神。他低下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小声说:“他们说……山上有流星,可好看了。”
马嘉祺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孤儿院后面那座模糊的山影。那山不高,却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像个沉默的巨人。他没说话,只是看着丁程鑫低垂的头顶,那截细细的脖颈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
那天晚上,丁程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的小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是马嘉祺。月光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他睁着眼睛,脑子里全是大孩子说的话——流星拖着尾巴,像烟花,能许愿。
他想许愿,想许愿能有一件带口袋的外套,这样就能把偷偷藏起来的糖放进去;想许愿院长妈妈的咳嗽能好起来;还想……还想知道流星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亮。
“阿程”
黑暗里突然传来马嘉祺的声音,很低,像怕惊醒别人。丁程鑫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后背却绷得紧紧的。
“别装了,你翻身翻得床板都响了。”马嘉祺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丁程鑫只好慢慢睁开眼,转过头看向马嘉祺的床。月光刚好照在马嘉祺脸上,他的眼睛亮得很,像藏着两颗星星。
“你是不是想看流星?”马嘉祺问。
丁程鑫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马嘉祺。
“我带你去。”马嘉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等会儿大家都睡熟了,我们偷偷溜出去,去山顶看。”
丁程鑫的呼吸一下子乱了。他想说“不行”,院长妈妈说过不能晚上出去,外面有坏人,还有会咬人的狗。可心里那个小小的念头却像发了芽似的,疯狂地往上长——去看流星,去看那比灯还亮的东西。
“可是……”他小声说,“会被发现的。”
“不会。”马嘉祺撑起上半身,凑到他床边,“我知道后院有个狗洞,能钻出去。我们快去快回,天亮前肯定能回来。”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丁程鑫看着他,突然就点了点头。
后半夜的孤儿院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丁程鑫跟着马嘉祺,踮着脚尖穿过走廊,脚下的木地板偶尔发出“吱呀”一声,吓得他心脏都快跳出来。
“别怕。”马嘉祺回头,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丁程鑫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攥着马嘉祺衣角的手又紧了紧。
后院的狗洞比丁程鑫想象的要小,洞口还沾着几根狗毛。马嘉祺先钻了出去,在外面低声喊:“快点,我接着你。”
丁程鑫深吸一口气,趴在地上,使劲往前挪。洞口的石头硌得他膝盖生疼,他咬着牙,终于在马嘉祺的拉扯下钻了出去,裤子上沾了一大片泥。
“走。”马嘉祺拉起他的手,转身就往山上跑。
夜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像小刀子。丁程鑫跟着马嘉祺跑,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好几次差点绊倒。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马嘉祺的手很暖,攥着他的手,像握着一个不会熄灭的小火炉。
“阿祺,我们能找到山顶吗?”他喘着气问,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能。”马嘉祺回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他的脸看得不太清,“我白天看过,顺着这条路往上走,就能到最高的地方。”
他们跑一会儿,走一会儿。山上的树很高,枝桠交错着挡在头顶,像一张巨大的网。偶尔有不知名的鸟被惊起,“扑棱棱”地飞起来,吓得丁程鑫往马嘉祺身边缩了缩。
“别怕,是鸟。”马嘉祺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他手里,“给你。”
丁程鑫捏了捏,是颗硬糖,用透明纸包着,大概是马嘉祺中午省下来的。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好像连脚下的路都不那么难走了。
“还有多久啊?”他含着糖问,声音有点含混。
“快了。”马嘉祺指了指前面,“你看,那里的树比较矮,应该快到顶了。”
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爬到了山顶。山顶不大,长满了没膝的草,风比山下大得多,吹得草“沙沙”作响。
“就在这儿等吧。”马嘉祺拉着丁程鑫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他们说流星一般后半夜出来。”
丁程鑫点点头,抬头看向天空。这里的天比孤儿院的要黑得多,星星也多得多,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把碎盐。他伸出手,想数清楚有多少颗,可星星太多了,数着数着就乱了。
“阿祺,你说流星真的会来吗?”他问,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
“会的。”马嘉祺看着他,“他们都那么说了,肯定会来的。”
“那你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马嘉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还没想好。你呢?”
丁程鑫把嘴里的糖咽下去,认真地说:“我想许愿,想要一件带口袋的外套,还要院长妈妈的咳嗽好起来。”他顿了顿,又小声说,“还想……还想以后能经常看到星星。”
马嘉祺没说话,只是从地上拔了根草,无意识地绞着。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的愿望肯定能实现。”
“真的吗?”
“真的。”马嘉祺的声音很肯定,“我保证。”
风还在吹,草还在响。他们就那样坐着,谁都没再说话,只是仰着头,盯着那片黑漆漆的天空。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又好像过得很快,丁程鑫的眼皮开始打架,他困得不行,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栽倒在地上。
“困了?”马嘉祺扶住他的肩膀,“靠我身上睡一会儿吧,流星来了我叫你。”
丁程鑫摇摇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要,我怕错过了。”
可他实在太困了,昨天晚上没睡好,刚才又跑了那么远的路。没过一会儿,他的脑袋还是不受控制地靠在了马嘉祺的肩膀上,眼睛慢慢闭上了。
马嘉祺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他低头看着丁程鑫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子微微动了动,像只睡着的小猫。他伸出手,想帮丁程鑫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一理,手伸到一半,又悄悄缩了回来。
他继续盯着天空,眼睛一眨不眨。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也没在意。他想,等流星来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叫醒丁程鑫,让他看到那比灯还亮的光,让他的愿望都能实现。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慢慢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星星一颗接一颗地隐去,像被谁用布擦掉了似的。
马嘉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没有流星...
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丁程鑫,他还在睡着,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嘴角微微向上弯着。马嘉祺的喉结动了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他没能让丁程鑫看到流星。
“阿程,醒醒。”他轻轻推了推丁程鑫的肩膀,声音有点哑。
丁程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茫然地问:“流星……来了吗?”
马嘉祺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没有”这两个字。他别过头,看向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小声说:“天快亮了,我们该回去了,再晚就被发现了。”
丁程鑫的眼睛慢慢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没再问流星的事,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哦。”他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难走,因为天快亮了,反而看得更清楚脚下的石子和坑洼。丁程鑫走在前面,没再拉马嘉祺的衣角,也没说话。
马嘉祺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小小的,有点单薄,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他想跟他说点什么,想说“对不起”,想说“下次我们再来看”,可话到嘴边,却都变成了沉默。
他们从狗洞钻回孤儿院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橙红色的光。院子里静悄悄的,其他孩子还在睡觉。
“快回去睡吧。”马嘉祺站在走廊口,对丁程鑫说。
丁程鑫点点头,转身往房间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小声说:“阿祺,其实……星星也挺好看的。”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没再给马嘉祺说话的机会。
马嘉祺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站了很久。晨风吹进走廊,带着点凉意,他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