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的清香混合着车厢里弥漫的炸鸡、薯片和廉价香水的气味,形成一种甜腻得发闷的空气。车窗外,城市灰蒙蒙的边缘正被甩在身后,水泥森林逐渐让位于早春稀疏的绿意,阳光透过不算干净的玻璃,在过道里投下晃动的光斑。八十个声音汇聚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兴奋的尖叫、肆无忌惮的笑声、手机游戏的电子音效、还有后排几个男生用力拍打座椅靠背的砰砰声,全都搅在一起,鼓噪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春游,意味着暂时逃离教室的囚笼,奔向未知的野趣——至少出发前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高二(7)班的班主任刘老师,一个头发花白、腰板却挺得笔直的老太太,扶着座椅靠背站在过道前方,徒劳地试图压过这片喧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长期对抗青春期能量后的沙哑疲惫:“同学们!静一静!听我说两句!注意安全,跟紧队伍,不要……”
她的声音被更大的声浪轻易吞没。几个精力过剩的男生在车厢中部用卷起来的宣传册当剑,互相追逐劈砍,引得周围一片哄笑和尖叫。后排角落里,几个女生挤在一起,对着某个手机屏幕指指点点,爆发出一阵压低却尖锐的笑声。空气燥热,引擎单调的轰鸣成了这混乱交响中唯一的低音部。
在这片沸腾的混乱里,靠近车头的位置,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圈出了一小片格格不入的安静。六个人,三男三女,各自占据着一方空间。
江屿靠窗坐着,鼻梁上架着一副纤尘不染的银丝眼镜。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上,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在计算那些田垄的间距或远处山脊的坡度。他手腕上那块黑色的登山表,表盘复杂精密,正发出极其微弱、只有凑近了才能察觉的滴答声。他手指间习惯性地捻着一支战术笔的冰冷金属笔身,那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隔着过道,是陈小刀。他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里,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巴和紧抿着的薄唇。他耳朵里塞着耳机,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但那双藏在阴影下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车厢,像一只在陌生领地里保持警惕的幼兽。他瘦削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把小巧却锋利的弹簧刀,刀锋在指缝间灵活地翻转、跳跃,闪烁着危险的冷光。坐在他前排的体育委员赵强,一个壮得像小牛犊似的男生,回头想跟他搭话,瞥见他指间翻飞的刀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把话又咽了回去,悻悻地转回身。
陈小刀旁边靠窗的位置,张猛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座椅。他低着头,硕大的脑袋几乎要埋进怀里那个巨大的、印着夸张骷髅头的帆布背包里。粗壮的手指正笨拙而专注地撕开一包超大份量的薯片,包装袋在他手里发出刺耳的呻吟。薯片碎裂的咔嚓声在他嘴里格外响亮,腮帮子鼓动着,眼神满足得近乎单纯。
张猛前排,隔着过道,苏晚晚微微蹙着精心描画过的眉头。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名牌运动套装,浅粉色的,袖口和下摆缀着精致的蕾丝边,与这辆略显破旧、沾满泥点的校车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她小心翼翼地用湿纸巾擦拭着白皙手指上沾到的一点薯片碎屑和油光,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污秽。她颈间那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坠着一颗切割完美的、在晃动光线里折射出细小彩虹的小钻石,随着她擦拭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旁边坐着的闺蜜王莉莉,一个同样打扮精致的女生,正小声抱怨着车里的味道,苏晚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旁边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农村女孩李秀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李秀禾就坐在苏晚晚旁边,身体坐得笔直,像一棵风雨里的小白杨。她穿着整洁但明显有些旧了的校服,袖口磨得微微发白。她没参与任何喧闹,也没在意身边大小姐微妙的审视目光。她的头微微侧向车窗,专注地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山林景象,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认真。偶尔看到一丛形态奇特的灌木或一片颜色特别的树叶,她的嘴唇会无声地翕动一下,像是在默念某个植物的学名。
李秀禾前排靠过道的位置,坐着林薇。她一头挑染了几缕紫色的短发桀骜不驯地竖着,耳朵上至少打了五个亮闪闪的耳钉和耳骨夹。她一只脚毫不客气地蹬在前排座椅的金属支架上,随着车身晃动有节奏地轻轻点着,黑色马丁靴的厚底磕碰着支架,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她正低头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打着什么,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前排那个戴着厚厚眼镜、一看就是学霸类型的女生孙倩,似乎被她的靴子磕碰声扰得有些烦,回头看了她一眼,林薇立刻挑起一边眉毛,嘴角挂上一点挑衅的弧度,靴子磕碰的力度反而更重了些。孙倩推了推眼镜,无奈地转回头去。
车厢中部的混乱还在升级。一个叫钱小胖的男生,正努力伸长胳膊,试图抢夺后排女生手里仅剩的一袋果冻,急得满头大汗,嘴里嚷着:“给我一个!就一个!我拿薯片跟你换!” 另一个叫李明的男生,显然被这趟漫长又吵闹的旅程折磨得够呛,脸色发白地捂着耳朵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安静!都给我坐好!”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劈开喧闹。站在车头附近的体育老师吴刚,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肌肉虬结的壮汉,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突突直跳。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身旁一个空座椅的靠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座椅框架都在呻吟。几个离得近、闹得最凶的男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吓惊得一缩脖子,车厢里瞬间出现了短暂的、不情愿的安静。
就在这时,一丝异样悄然爬上心头。
靠窗的江屿最先察觉到不对。他捻着战术笔的手指猛地一顿,微微眯起眼,目光锐利地投向窗外。几秒钟前还明媚晃眼的阳光,毫无预兆地黯淡下去,仿佛有人用一块巨大的、吸光的幕布飞快地盖住了天空。一股难以形容的压抑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紧接着,风来了。
不是普通的山风。它毫无征兆,如同从地狱深处猛然喷发的恶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尖啸!轰——!!!
前一秒还只是光线黯淡,下一秒,整个车窗视野瞬间被一种浓稠到化不开的、翻滚搅动的黑暗彻底吞噬!那黑暗并非纯粹的黑夜,更像是由无数粘稠的墨汁和狂暴的沙尘组成的活物旋涡,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锈味,狠狠撞上了疾驰中的校车!
轰隆!嘎吱——!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辆沉重的校车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剧烈地、失控地横向甩动!车身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扭曲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形的巨手生生拧断!车厢内,前一秒还存在的所有声音——尖叫、哭喊、咒骂——瞬间被这天地之威碾得粉碎,只剩下纯粹的、撕心裂肺的混乱!
“啊——!”
“抓住!抓住东西!”
“妈妈——!”
身体被狠狠抛离座位,又重重砸落。苏晚晚的尖叫被卡在喉咙里,精致的小脸瞬间血色尽褪,她像溺水者一样死死抓住前面座椅的靠背,昂贵的运动服在混乱中被扯得变形。李秀禾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向车窗,额头“咚”一声撞在冰冷的玻璃上,眼前金星乱冒,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双手拼命抓住窗沿的金属框。林薇在身体被甩离座位的瞬间,猛地用那只蹬着前座支架的脚死死勾住,另一只手闪电般抓住头顶的行李架拉杆,整个人像只受惊的野猫般弓起身体,悬在半空,紫色短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神里充满了野兽般的凶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陈小刀在车身失控的刹那,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柔韧和反应速度。他像条滑溜的泥鳅,猛地缩身滑到座椅下方狭窄的空间里,双臂死死抱住座椅下方的金属支柱,弹簧刀早已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帽檐下那双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翻滚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张猛庞大的身躯反而成了劣势,他被巨大的力量直接从座位上掀翻,像座肉山一样轰然砸在过道里,薯片袋子彻底爆开,金黄的碎片撒了一身一地。他发出一声闷哼,粗壮的手臂却本能地伸开,在混乱中一把捞住了旁边尖叫着差点飞出去的眼镜女孩孙倩的胳膊,把她死死按在了自己宽厚的背上。江屿的反应最快也最有效,他在车身失控的瞬间,双手已经如铁钳般扣住了前方座椅的金属骨架,双脚蹬住车底板,身体绷紧成一道弓弦,硬生生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得可怕,飞速扫视着整个失控的车厢和窗外地狱般的景象。
“稳住方向盘!老周!”司机老王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双手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扳住疯狂抖动的方向盘,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向导老周,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经验丰富的本地人,此刻脸上血色全无,嘴唇哆嗦着,双手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手,身体像风中的芦苇一样剧烈摇晃。
时间感在绝对的混乱和恐惧中彻底消失了。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裹挟着校车的黑色狂风,如同一个拥有恶意的巨大生物,粗暴地将这钢铁囚笼拖拽、翻滚、抛掷。
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大地骨骼断裂的巨响中,失控的冲撞感骤然停止!
砰——哐啷——!
巨大的惯性将车内所有未被固定的人和物狠狠向前掼去!又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撞击声、哭喊声和痛苦的呻吟。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经历完风暴的车厢。
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还有无法抑制的、低低的啜泣。
光线重新透了进来,却不再是熟悉的阳光。一种带着浓重绿意的、仿佛沉在深水底部的昏暗光线,透过布满蛛网状裂痕和厚厚泥污的车窗玻璃,勉强照亮了车厢内的一片狼藉。行李架上的背包散落一地,各种零食、水杯、书本、甚至一只孤零零的运动鞋,在过道里滚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呕吐物的酸腐味、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股……浓得呛人的、带着腐败甜腻气息的草木腥味。
江屿第一个松开手,迅速解开安全带,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推了推有些歪斜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着车窗外阴郁的光。他立刻看向身边的同伴:“张猛?陈小刀?能动吗?”
“死…死不了……”张猛哼哼唧唧地从过道里挣扎着坐起来,巨大的身躯挪动时带起一片杂物摩擦的声响。他摸了摸自己撞得生疼的后脑勺,又低头看了看撒了一身、沾满灰尘的薯片碎屑,脸上露出无比痛惜的表情。
陈小刀像幽灵一样从座椅底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警惕。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车厢,目光最终落在车窗外,眉头紧紧锁起。
“晚晚!晚晚你怎么样?”王莉莉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苏晚晚脸色惨白如纸,精心打理的发型早已凌乱不堪,昂贵的运动服上蹭了好几块明显的污迹。她颤抖着松开几乎抠进座椅靠背的手指,看着自己沾满灰尘、指关节有些发白的双手,眼神空洞,似乎还没从极度的惊吓中回神。那条细细的铂金项链滑到了锁骨下方,那颗小钻石紧贴着皮肤,传来一阵阵异常的、几乎有些灼人的温热感,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李秀禾捂着撞得生疼的额头,挣扎着坐直身体。她顾不上疼痛,第一时间扑到布满裂痕的车窗边,用力抹开玻璃上厚厚的泥污,急切地向外望去。只看了一眼,她的呼吸就猛地一窒。
外面……完全不是来时公路旁熟悉的丘陵景象!
参天巨木!粗壮的树干扭曲盘虬,覆盖着厚厚的、湿漉漉的青苔和深绿色的藤蔓,树冠浓密得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天空,只在缝隙间漏下惨淡的、斑驳的光点。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带着浓重的、腐烂枝叶和湿土混合的腥气。蕨类植物巨大得如同史前遗留,叶片边缘带着锯齿,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目之所及,是望不到尽头的、层层叠叠的、充满压迫感的原始密林。寂静,一种厚重得令人心慌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听觉上,连一声鸟鸣虫嘶都听不到。
“这……这是哪儿?”一个男生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打破了车厢里沉重的死寂。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公路上……”
“我们是不是掉到哪个山沟里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地在幸存者之间蔓延。
“都别慌!”体育老师吴刚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依旧洪亮,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挣扎着从一堆散落的背包中站起来,额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更添了几分狰狞。“先看看车还能不能动!司机!老王!老周向导!你们怎么样?”
司机老王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副驾驶位置的老周向导,此刻正茫然地抬着头,眼神空洞地扫视着车厢里一张张惊恐的脸,又茫然地看向车窗外那片陌生的、浓绿得发黑的密林。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种彻底的、令人心头发凉的空白。
“周叔?周叔!”吴刚推了他一把,语气焦急,“这是哪儿?我们掉到哪个区域了?最近的村子在哪个方向?”
老周被推得晃了一下,他迟钝地转过头,看着吴刚焦急的脸,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层熟悉的、属于本地向导的精明和笃定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孩童般的迷茫和深不见底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看向自己手腕上那块老旧的机械表。表盘玻璃已经碎裂,几道裂痕贯穿了表盘。而表盘下,那三根细长的指针,此刻正像疯了一样,毫无规律地疯狂旋转!顺时针、逆时针、疯狂地打着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彻底搅乱!
“我……我……”老周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不记得了……这是哪?我们……怎么来的?”他茫然地重复着,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他黝黑粗糙的脸颊滚落。
失忆!向导失忆了!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刚刚经历完生死时速的众人心上。绝望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手机!快看手机!报警!”有人尖声喊道。
立刻,车厢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掏手机的声音,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一片。
“没信号!一格都没有!”
“我的也是!一点信号都没!”
“怎么会……”
江屿也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栏果然是一个刺眼的红叉。他目光下移,落在屏幕顶端显示的时间上:08:47。他眉头微皱,手指习惯性地在屏幕边缘敲击着战术笔冰冷的金属外壳。
“08:47?”旁边传来李秀禾低低的、带着疑惑的声音。她也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显示的时间,同样是08:47。
“我的也是08:47!”苏晚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举起自己镶着水钻的手机壳,屏幕上的数字冰冷地定格着。
“我的也是!”
“我的也是08:47!”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每个人的脚踝。所有人的手机,无论品牌型号,屏幕顶端显示的时间,都诡异地、永恒地定格在了08:47——正是那黑色狂风吞噬校车的时刻!
时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在那一刻彻底冻结了。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手机屏幕幽幽的冷光,映照着一张张写满恐惧和茫然的脸。
就在这时,江屿的目光透过布满裂痕的车窗,落在了车外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散落着一些被狂风吹落的松针。松针很普通,但它们的排列方式……江屿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深褐色的松针,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近乎刻意的规律,首尾相连地指向了密林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那绝不是自然坠落能形成的图案!
几乎在同一瞬间,缩在车门附近的陈小刀猛地抬起头,瘦削的身体绷紧。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车窗外不远处一片布满湿滑青苔的巨大岩壁底部。在那片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阴影岩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反了一下光?那光芒极其短暂,冰冷,绝非自然矿物的反光,更像是……金属?
“喂!胖子!过来搭把手!这门好像变形了!”吴刚老师暴躁的声音响起,他正试图拉开被撞击扭曲的车门,但纹丝不动。“妈的!得把这破门弄开!”
张猛应了一声,费力地挪动庞大的身躯挤开过道里的杂物,走到车门边。他深吸一口气,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抓住车门内侧的金属把手,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瞬间坟起,像盘绕的树根。他闷哼一声,全身力量骤然爆发!
嘎吱——嘣!!!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炸响!那扇严重变形的沉重车门,竟被他硬生生从扭曲的门框上撕扯了下来!巨大的力量让车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接处的铰链和金属如同脆弱的纸片般被强行撕裂、崩断!
就在车门被暴力扯离车体的瞬间,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浓重腐败植物气息的山风猛地灌了进来。与此同时,一个极其低沉、极其浑厚的脉动声,如同来自大地深处最幽暗角落的心跳,透过张猛紧握着车门金属的手掌,无比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身体深处!
咚…咚…咚……
那声音缓慢,沉重,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节奏感!仿佛整座山,就是一个沉睡的、正在缓缓苏醒的庞大活物!
张猛脸上的憨厚和痛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惊骇。他握着沉重车门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冰冷的金属仿佛瞬间变得滚烫。
“你……你们……”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巨大的身体微微晃动,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车外。
就在众人被张猛的异常反应和那隐约可闻的沉重脉动惊得心跳骤停时,坐在窗边的林薇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惊骇的抽气。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车窗外那片浓密的、幽深的树林上。就在刚才,就在她眨眼的瞬间,她无比确定——那片原本枝叶朝向一致的树林,其中几棵巨大古木的树冠,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般,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转动了方向!它们扭曲盘虬的枝桠,无声无息地对准了这辆如同闯入者般瘫倒在林间的破旧校车!
一股寒意,比灌进车厢的山风冰冷百倍,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八十多双眼睛,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不由自主地、僵硬地抬了起来,望向车窗外那片沉默的、无边无际的、浓绿得发黑的原始森林。
死寂笼罩着一切。连风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那沉重的心跳脉动,在每个人的骨骼深处清晰地共鸣着。
咚…咚…咚…
整座山的树林,在浓重的阴影里,正无声地、缓缓地调转着它们千万根指向天空的、如同巨大箭镞般的枝桠,对准了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