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患将至

蛊王爷那缕冷若玄冰的意念，携着几分讥诮的笑纹，在江屿的识海里幽幽回荡——

“瞧啊……低贱虫豸的求生本能，趋利避害，攀附强者，抑或攀附那能带来‘食物’之人……你这枚小小的‘核心’，又能维系到几时？”

话音未落，一直伏案雕木的陈木生身形骤然僵直！

他掌中的刻刀悬在半空，锋尖轻颤，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

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那尊乌木佛像的雏形之上。

佛像的面庞尚粗砺未琢，却有一道细若发丝的裂纹，自眉心无声蜿蜒，像一道漆黑的闪电劈开慈悲的假象。

那一缕微弱却恒久的暖意，原本如冬日窗棂透进的斜阳，此刻却骤然摇曳，似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怎会如此……”

陈木生面色瞬间褪尽血色，指尖不受控地战栗。

在他身侧，几个正倚着那缕暖意取暖的同学，也齐齐打了个寒噤，心底涌起莫名的惶恐——仿佛庇护他们的最后一角屋檐，正在被看不见的利爪撕开。

同一刹那，闭目调息的凌霜猛地睁开双眼！

她身侧，四柄古旧的剑鞘齐齐发出极细却极锐的嗡鸣，如四道幽魂在鞘中低语。

青、紫、冰蓝、赤红四色微光，自剑鞘缝隙间一闪而逝，宛如四道被压抑的雷霆。

一股森冷凶戾、混杂风雷冰火的气息，倏地炸开，又在凌霜的压制下迅速收敛。

她素来清冷的眉目间，第一次浮现凝重与惊疑，目光如剑，倏地刺向密林深处。

高台边缘，李秀禾提着空水壶，正踌躇是否冒险去岩石洼处接些雨水。

她脚步忽顿，低头。

石缝间，一只深褐油亮的甲虫，正绕着一道细若游丝的裂缝疯狂打转。

它的六足快得只剩残影，触须剧颤，仿佛那裂缝是通往幽冥的裂口，正渗出令它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

一圈又一圈，它不知疲倦，也不知逃向何处，只是本能地、绝望地狂奔。

忽然，裂缝中那圈疯狂打转的甲虫静止了，油亮的背壳在月光下泛出金属般的冷辉。它昂起头，触须朝着漆黑林线方向剧烈抖动，像在聆听某种极远、极沉的鼓点。下一瞬，它竟猛地把自己挤进那道细缝，甲壳与岩棱摩擦，发出“咔嚓”轻响，仿佛主动投身于一条看不见的咽喉。

紧接着，整座荒石原的地面，无声地鼓了一下——

不是地震，而像一粒心脏在厚厚的岩皮下，收缩又舒张。

陈木生掌中的乌木佛像应声“啪”地再裂一道，碎屑簌簌，如黑雪落在他指缝。凌霜的四柄剑鞘同时低鸣，剑锋未出，霜气已割破夜风。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高台背面的岩影里，一道暗褐色的潮线正悄悄漫过苔藓，像无声涨潮。那是成千上万只甲虫、蜈蚣、地蛛，汇成一指宽的“河流”，一律朝远离森林的方向逃窜。它们所过之处，苔藓枯萎，石面泛起灰白腐蚀斑。

惨白月光下，荒石原凝固成一幅森冷的浮雕。三日三夜，被永远定格在08:47的手机屏幕像一面嘲笑的镜子，照出时间停滞的荒诞。唯有腹中钝痛与石原上日渐稀疏的乳白色虫卵堆，仍一丝不苟地提醒——饥饿，以及被“恩赐”的代价。

空气黏稠得几乎能用手撕开。五个小团体如同漂浮在死水上的孤岛，界限愈发清晰，仿佛只要再靠近半步，就会被无形的暗流撕碎。

魏清正身旁聚着最多的人，那缕微弱的“刚正”气息像锈蚀铁钉里唯一没熄的火星，在黑夜里闪着倔强又脆弱的光。安娜的治愈绿芒偶尔在伤者创口上掠过，像春末最后一瓣柳絮，落在溃烂的唇角，带来转瞬即散的清凉。伊万和他的“力量派”把守在最靠近林线的位置，肌肉与铁管在月光下泛冷，随时准备把夜色中可能扑出的任何东西砸成肉泥。

陈木生盘膝而坐，膝头横着那尊乌木佛像。裂纹已纵横交错，像一道干涸的河床，从佛额贯至佛心。暖意只剩一线，却仍吸引着那些想借一点温度安抚噩梦的灵魂——他们蜷在佛像三步之外，像围着一堆将熄的篝火。

更远处，凌霜独自伫立。四把古剑在鞘中沉默，剑穗被夜风掀起又落下，却无人再敢靠近那三尺霜寒。她抬眸，望向森林最深处，瞳仁里倒映的却不是月光，而是一条极暗、极长的线——像一条尚未抬首的脊背。

江屿的“小岛”依旧六人。

苏晚晚与王莉莉倚着彼此，干硬的压缩饼干碎屑挂在唇角，像雪粒落在枯井。她们看向虫卵的目光仍嫌恶，却在每一次吞咽时不可抑制地颤抖，仿佛下一口咬碎的就会是自己最后的尊严。

张猛像一座沉默的肉山，守在江屿侧后，双臂环胸，呼吸低沉。陈小刀整个人缩进石缝的阴影里，只剩一双眼睛偶尔反光，锋利得能割开夜色。

李秀禾用指甲抠刮石缝里的干苔藓，指尖渗血仍不肯停。她把那点灰绿粉末小心地拢进掌心，像拢住一粒随时会熄的火种。林薇半跪在一块平整的岩面上，反复擦拭军刀，布条与锋刃摩擦的声音轻而均匀，却每一次停顿，她的视线都会掠过其他团体，像在心底默默下注。

江屿闭目养神，掌心那枚蝎尾纹路在黑暗中暗暗发烫。无人看见，一缕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黑线，正自他指缝渗出，沿着石面向森林蜿蜒，像一根试探的触须。

“蛊域碎片……空间节点……扭曲……”

蛊王爷的意念碎片，像冰冷的雪花，一片一片落进他的识海。

“‘冥沼’的气息……在躁动……”

“冥沼？”江屿在意识里追问，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什么。

“一条……贪食的泥鳅。”蛊王爷的意念带着惯有的嘲弄，却罕见地掺进一丝凝重，“它醒了……饥饿……驱使它……靠近……”

泥鳅。

江屿的舌尖无声地抵住上颚。他知道，那绝不是泥鳅——

那是一条在远古泥沼里沉眠的巨蛇，曾被误记为“冥沼之主”。如今，它睁眼，吐信，嗅着这片碎片空间里最鲜嫩的恐惧与血肉，缓缓游来。

月光忽然暗了一瞬，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云层之后伸了个懒腰。

荒石原上，所有虫卵同时轻轻颤抖，像一颗颗被拨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