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从普雷特庄园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及时回到曼斯奥庄园。他和曼斯奥先生打了声招呼,说想请一天假。
回到曼斯奥庄园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黑色的铁艺大门在感应到车灯光线后缓缓打开,司机将车停在主宅门口,低声说了句“普雷特医生,晚安”。
格里道谢下车,冷风吹起他的红发,他裹紧了外套,推开厚重的橡木大门。客厅里只留着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铺着波斯地毯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这是曼斯奥先生最喜欢的香氛。
“回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格里吓了一跳,借着灯光看清沙发上的人影。曼斯奥先生穿着丝质睡袍,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书,显然是在等他。“先生,您怎么还没睡?”他走上前,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关切,“您的心脏不好,不能熬夜。”
曼斯奥先生合上书,抬头看他。这位年近五十的富商有着典型的意大利血统,黑发里夹杂着几缕银丝,深褐色的眼睛锐利而温和。“等你回来确认一件事,”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
格里在他身边坐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知道曼斯奥先生不是普通的雇主,五年来,这位先生待他像家人一样,甚至在他拒绝回普雷特家时,只是淡淡说了句“不想回就不回,这里也是你的家”。
“去看你弟弟了?”曼斯奥先生问。
“嗯,”格里点头,“他二十二岁生日。”
“五年没见,变化很大吧?”
格里沉默了一下。“长高了,也……成熟了。”
曼斯奥先生笑了笑,端起茶几上的温水递给他:“我记得你刚来时,总躲在书房里看解剖图,哈萨克给你打电话,你一次都没接。”
格里接过水杯,指尖有点凉。“抱歉,先生,我……”
“不用说抱歉,”曼斯奥先生打断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过,格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他顿了顿,深褐色的眼睛看向他,“就像我的心脏,出了问题就得治,捂着藏着,只会越来越糟。”
格里低头看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淡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疲惫。“我和他……不一样。”他低声说,“我们是兄弟。”
“血缘从来不是感情的枷锁,”曼斯奥先生的声音很轻,“关键是你怎么想。”
这话让格里想起哈萨克的眼睛,想起五年前那个夜晚少年颤抖的声音。他猛地站起身:“先生,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明天上午九点的复查,我会准时准备好器械。”
曼斯奥先生没再挽留,只是看着他:“去吧,晚安。”
“晚安,先生。”
格里快步走上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宽敞的卧室,带独立卫浴和阳台,装修风格简洁,和他在普雷特家的房间截然不同——那里充满了童年回忆,而这里,只有冷静的专业感。
他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是庄园的花园,月光洒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像铺了层银霜。五年前他选择躲进这里,以为曼斯奥家的高墙能隔开所有烦恼,可现在才发现,有些东西,是高墙挡不住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格里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哥,我明天去伦敦,曼斯奥家的慈善晚宴,我们会见面的。——哈萨克”
格里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有按下。他知道哈萨克说的晚宴,曼斯奥夫妇每年都会举办,邀请的都是各界名流,哈萨克作为普雷特家族的继承人,收到邀请函很正常。
可他不想见他。
更不想在那样的场合,面对哈萨克,还有可能出现的穆斯林。
他把手机扔到床上,走进浴室。冷水扑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些。镜子里的男人有着橘红色的头发和淡蓝色的眼睛,眼角有了点细微的纹路,是五年时光留下的痕迹。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五年,他努力扮演着冷静专业的普雷特医生,却忘了自己也曾是会在弟弟面前撒娇、会和学弟勾肩搭背的格里。
水声哗哗响起,冲走了脸上的水珠,却冲不走心里的烦躁。他想起明天的复查,曼斯奥先生的心脏瓣膜置换手术很成功,但术后恢复需要格外小心,他必须保持绝对的专注。
可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却是哈萨克站在餐厅门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是穆斯林在角落里那道灼热的视线,是母亲抹眼泪的样子。
“别想了。”格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有点沙哑,“你现在是曼斯奥先生的私人医生,你的职责是照顾好他,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他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的雾气渐渐散去,镜子里的人影清晰起来。淡蓝色的眼睛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
有些事,真的能说不重要,就不重要吗?
第二天早上九点,格里准时出现在曼斯奥先生的卧室。曼斯奥夫人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这位优雅的法国女人笑着对他说:“格里,昨晚没睡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有点认床,夫人。”格里笑了笑,拿出听诊器,“先生,我们开始吧。”
曼斯奥先生配合地伸出胳膊,格里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感受着脉搏的跳动——沉稳,有力,和五年前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生命垂危的男人判若两人。
“恢复得很好,先生,”格里记录着数据,“血压和心率都在正常范围,药按时吃了吗?”
“当然,”曼斯奥先生挑眉,“难道你还信不过你夫人的监督?”
曼斯奥夫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转向格里:“对了,今晚的晚宴,哈萨克会来,你知道吗?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想谢谢你当年推荐他去那个医院实习。”
格里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线。“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他低声说。
“那孩子很优秀,”曼斯奥先生说,“神经外科的天才,和你一样。”
格里没接话。他低头整理着医疗记录,耳朵却捕捉着客厅里的动静。他知道,今晚的晚宴躲不过去了。哈萨克会来,说不定穆斯林也会来——那个有着淡黄色头发和海洋般眼睛的学弟,现在是伦敦医学院最年轻的教授,曼斯奥家的晚宴,没理由不邀请他。
复查结束后,格里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他得选一件合适的西装,既不能太张扬,又要符合晚宴的场合。手指划过一排深色西装,最终停在一件深灰色的款式上——这是五年前曼斯奥先生送他的礼物,他穿了很多次,熟悉得像第二层皮肤。
穿好西装,他对着镜子系领带。镜中的自己身姿挺拔,淡蓝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看起来冷静又疏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领带系了三次才系好,指尖的颤抖根本藏不住。
晚上七点,晚宴正式开始。
格里跟在曼斯奥夫妇身后走进宴会厅,水晶灯的光芒璀璨夺目,衣香鬓影的宾客们举着酒杯交谈,空气中飘荡着古典乐和香槟的气泡声。他像往常一样扮演着“普雷特医生”的角色,礼貌地回应着宾客的问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索。
然后,他看见了哈萨克。
哈萨克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橘红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正和几位商界人士交谈。淡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有感应似的,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格里的心跳漏了一拍。
而更让他窒息的是,哈萨克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淡黄色的头发,海洋般的蓝眼睛,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正和哈萨克说着什么,目光却和哈萨克一样,牢牢地锁在他身上。
穆斯林·伊斯兰。
他终究还是来了。
格里下意识地想躲到曼斯奥先生身后,可已经晚了。哈萨克和穆斯林同时朝他走过来,步伐从容,像是早就约定好了一样。
宴会厅里的音乐还在继续,宾客的笑声此起彼伏,可格里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和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让他恐慌了五年的情愫。
五年的逃离,原来只是一场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