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房间,栀子花的香气在空气中静静流淌。白栀子蜷缩在柔软的蚕丝被里,像只不愿醒来的小猫。
"栀子,起床了!已经七点了,再不起来真的要迟到了!"白千玥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她一把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白栀子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抗议:"妈...再五分钟..."
"不行!"白千玥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今天上午有莫教授的钢琴课,下午还要排练肖邦的曲子。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只剩两个月了,你连参赛曲目都还没完全掌握。"
白栀子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一头乌黑的长发乱蓬蓬地散在肩头。她眯着眼睛看向墙上的挂钟——七点零五分。昨晚练习到凌晨一点的疲惫还留在指尖,轻轻一动就传来微微的酸痛。
"快去洗漱,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白千玥的语气不容反驳,"你爸爸今天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蓝莓松饼。"
白栀子拖着脚步走进浴室,冷水拍在脸上才让她彻底清醒过来。镜中的少女有着精致的五官,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只有眼下淡淡的青色透露着她的疲惫。她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指梳理着长发,熟练地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
下楼时,整个家已经弥漫着咖啡和松饼的香气。白松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纸,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
"早安,我的小音乐家。"他放下报纸,为女儿倒了一杯温牛奶,"睡得好吗?"
白栀子刚要回答,白千玥已经端着水果沙拉从厨房走出来:"她睡过头了,昨晚又偷偷练琴到很晚。"虽然语气责备,但眼中却闪过一丝骄傲。
"妈!"白栀子抗议道,脸颊微微发红。
白松笑着摇摇头:"像极了你妈妈年轻时的样子。"
白千玥年轻时是著名的钢琴家,在国际上获得过无数奖项。白栀子的大姐白芷晴现在就读于茱莉亚音乐学院,是公认的钢琴天才。而白栀子,从小就被视为继承了母亲天赋的"小莫扎特"。
"快点吃,八点前必须出门。"白千玥看了看手表,"莫教授最讨厌学生迟到。"
白栀子迅速解决了早餐,回到房间换衣服。她的房间简洁而温馨,最显眼的是那架施坦威三角钢琴,占据了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积。琴盖上摆放着几张照片——她和姐姐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前的合影,全家在卡内基音乐厅的演出照,还有她和母亲四手联弹的瞬间。
她换上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百褶裙,这是音乐学院的制服。从书桌上抓起乐谱和书包时,一张照片从文件夹中滑落——那是去年学校音乐会上,她独奏后的谢幕照。照片上的她站在聚光灯下,脸上带着紧张而满足的微笑。
"栀子!"白千玥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来了!"她把照片塞回文件夹,匆匆跑下楼。
白家的车是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内饰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气。白千玥亲自开车,白松坐在副驾驶。去音乐学院的路上,白栀子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六月的阳光已经相当强烈,照得她眯起眼睛。
"今天的课程结束后,直接去音乐厅。"白千玥通过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我已经和场地管理员说好了,你可以使用小演奏厅练习。"
"可是妈妈,今天下午林小雨约我去..."
"什么约会都比不上你的练习重要。"白千玥打断她,"你知道这次全国大赛有多关键。获胜者不仅有机会与国内一流乐团合作,还能获得去欧洲深造的奖学金。"
白松温和地插话:"千玥,孩子也需要适当的社交..."
"社交?"白千玥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她十六岁了,正是决定未来方向的关键时期。芷晴在这个年龄已经获得了第一个国际奖项。"
车内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白栀子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她当然知道母亲对她的期望,也知道自己的天赋。但有时候,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女孩,和朋友逛街、看电影,而不是每天八小时的钢琴练习。
音乐学院宏伟的巴洛克式建筑很快映入眼帘。白千玥把车停在正门前,转身递给白栀子一个保温杯:"菊花茶,对嗓子好。中午记得吃饭,我两点来接你。"
白栀子点点头,下车时听到母亲最后一句叮嘱:"记住,肖邦的夜曲,第三小节转调要更柔和一些。"
莫教授的琴房位于音乐学院最古老的建筑顶层,需要爬三层螺旋楼梯才能到达。白栀子到达时已经微微出汗,轻轻敲响了那扇雕花的橡木门。
"进来。"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莫里斯·冯·克莱因是享誉世界的钢琴教育家,年近七十却精神矍铄。他出生在维也纳,二战期间移居美国,后来定居中国,培养出了无数钢琴家。能得到他的指导是许多年轻音乐家的梦想。
白栀子轻轻推开门,琴房里弥漫着木头和松香的气息。莫教授坐在他那架古老的贝森朵夫钢琴前,银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
"你迟到了两分钟。"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对不起,教授。"白栀子小声道歉,迅速走到钢琴旁的椅子上坐下,把乐谱放在谱架上。
莫教授终于转过身,锐利的蓝眼睛打量着她:"我听说了你申请全国大赛的事。选了哪些曲目?"
"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和拉赫玛尼诺夫的《音画练习曲》。"白栀子回答。
"哼。"莫教授不置可否,"弹给我听听。"
白栀子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放在琴键上。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她整个人仿佛变了——背挺得更直,眼神专注而深邃。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充满了这个古老琴房的每一个角落。
莫教授闭着眼睛听着,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当白栀子弹到夜曲最复杂的中段时,他突然拍了一下钢琴盖:"停!"
白栀子的手指悬在半空,心跳加速。
"这里,"莫教授指着乐谱,"你的处理太机械了。肖邦不是数学公式,是诗,是月光下的私语。再试一次,想象你正在向暗恋的人表白。"
白栀子脸红了,但她理解了教授的意思。再次弹奏时,她放慢了速度,让每个音符都有了呼吸的空间。
"好多了。"莫教授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你有天赋,栀子,比你姐姐更细腻的音色感。但天赋需要苦练才能绽放。"
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时,白栀子的后背已经湿透,手指也微微发抖。莫教授送她到门口,突然问道:"你真的喜欢钢琴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白栀子愣住了。她从小弹琴,却从未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有时候,当音乐从指尖流出来时,我感觉自己像在飞翔。但有时候..."她犹豫了。
"但有时候你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女孩。"莫教授替她说完,"这很正常。每个艺术家都会经历这样的矛盾。"他拍拍她的肩膀,"去吃饭吧,下午好好练习。"
学院的食堂宽敞明亮,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白栀子端着托盘,寻找着空位。
"栀子!这边!"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向她招手,是林小雨,她在学院为数不多的朋友。
"听说你今天又被莫老头折磨了?"林小雨笑嘻嘻地问,她是学小提琴的,对钢琴系的"魔鬼教授"早有耳闻。
白栀子做了个鬼脸:"他让我把肖邦弹得像情书一样。"
"哇哦,莫老头居然会说这么浪漫的话?"林小雨夸张地瞪大眼睛,"不过说真的,你弹肖邦确实美得让人心碎。"
她们聊着学院的八卦,白栀子暂时忘记了上午的压力。但当时钟指向一点半时,她突然想起母亲的嘱咐。
"我得走了,妈妈约了音乐厅的练习室。"
林小雨撇撇嘴:"又是练习?你都快变成钢琴键上的灰尘了。周末我们几个打算去新开的游乐园,你来吗?"
白栀子犹豫了:"我得问问妈妈..."
"你十六岁了,不是六岁。"林小雨翻了个白眼,"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为谁弹琴?为你妈妈还是为你自己?"
这个问题像针一样刺进白栀子的心里。她匆匆告别朋友,走向校门口,心里却乱成一团。
白千玥准时出现在校门口,车上还放着刚买的矿泉水和新琴弦。去音乐厅的路上,她不停地讲着比赛的重要性,评委的喜好,以及哪些地方需要特别注意。
音乐厅是座现代化的建筑,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小演奏厅位于三楼,是个能容纳百人的精致空间。白栀子独自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当手指触碰到琴键时,上午莫教授的问题又浮现在脑海:你真的喜欢钢琴吗?
她开始弹奏比赛曲目,但心思却飘向了远方。弹错了几个音符后,她沮丧地停下来,揉了揉太阳穴。
"需要休息一下吗?"
一个陌生的女声从观众席传来,白栀子吓了一跳。后排的阴影处坐着一个瘦高的女生,逆光中只能看清她轮廓分明的侧脸。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白栀子慌忙站起来,"我在为比赛练习..."
女生走到灯光下,白栀子这才看清她的样子——大约十八九岁,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有些自然卷,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
"没关系,我只是来拿忘在这里的乐谱。"她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你的肖邦弹得很美,只是...太紧张了。"
白栀子惊讶于她的敏锐:"你能听出来?"
"音乐从不撒谎。"女生微笑着,"我是花寒凌,小提琴系的。"
"白栀子,钢琴系。"
"我知道。"花寒凌的笑容扩大了些,"'白家的钢琴天才少女',学院里谁不认识你呢?"
白栀子感到脸颊发热,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评价。
"介意我听听吗?"花寒凌指了指观众席,"有时候,有个听众会帮助放松。"
白栀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当她再次开始弹奏时,奇怪的是,那种紧绷感真的减轻了不少。她能感觉到花寒凌专注的目光,但不再是评判,而是纯粹的欣赏。
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演奏厅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真诚的掌声。
"太棒了。"花寒凌走到舞台边,"特别是中段的转调,像月光下的湖面。"
这正是莫教授上午指导她的部分。白栀子惊讶于她能如此准确地理解她的处理。
"谢谢。"她小声说,突然注意到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四点,"糟糕,我妈妈随时会来接我。"
"家人对你的期望很高?"花寒凌敏锐地问。
白栀子苦笑了一下:"我妈妈是白千玥。"
"哦。"花寒凌了然地点点头,"那压力确实不小。不过..."她犹豫了一下,"音乐应该是自由的表达,不是满足他人期望的工具。"
这句话直击白栀子心中最深的矛盾。她正想回应,手机响了——是母亲,她已经到了音乐厅楼下。
"我得走了。"白栀子匆忙收拾乐谱。
花寒凌递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需要...一个听众,或者只是想聊聊音乐。"
白栀子接过纸条,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一阵微妙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迅速把纸条塞进口袋,低声道别后匆匆离开。
在回家的车上,白千玥详细询问了练习情况,白栀子只简单回答"还不错",没有提及那个偶遇的小提琴手。但当她不经意间摸到口袋里的纸条时,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
那天晚上,白栀子躺在床上,回想着花寒凌的话。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钢琴前,没有开灯,借着月光弹奏了一小段自己创作的旋律——这是她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的秘密。音符在黑暗中流淌,像是她内心最真实的独白。
窗外,栀子花的香气在夏夜中愈发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