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牢笼

白栀子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指尖触碰着乐谱的碎片，那冰凉的触感仿佛直抵心脏，将最后一丝热度也抽离了。世界是一片死寂的灰白，母亲离去的脚步声像沉重的棺盖，彻底封死了她短暂窥见的天光。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精确而冰冷的机械重复。 钢琴盖准时打开，又准时合上。贝多芬、肖邦、李斯特…那些曾经让她感到敬畏与美的音符，如今变成了沉重的镣铐，每一个强音都砸在压抑的胸腔，每一个弱奏都透着无声的窒息。白千玥的监督变本加厉，几乎寸步不离。她不再需要斥责，只需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足以让白栀子指尖发僵。

手机被收走了。网络被切断了。她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与世隔绝。

她试图从父亲眼中寻找一丝慰藉或帮助，但白松只是在她练琴间隙，偷偷塞给她一块她喜欢的点心，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欲言又止的怜悯。这怜悯比责备更让她难受。

她不知道花寒凌怎么样了。无数次，在母亲短暂的离开间隙，她冲到窗边，徒劳地望向街道，或者竖起耳朵，渴望听到一丝熟悉的小提琴声。但什么都没有。只有寂静，令人发疯的寂静。

直到一周后的一次晚餐。 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白千玥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像是随口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那个拉小提琴的朋友，叫花寒凌是吧？”她的语气平淡无波。

白栀子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缩紧，手中的筷子几乎掉落。

白千玥瞥了她一眼，继续淡淡道：“她很有‘天赋’，留在这里，怕是会耽误了。我已经联系了国外的朋友，帮她争取了一个很好的音乐学院预备班名额。下周三的飞机。”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脑海中爆开。白栀子瞬间脸色煞白，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刺骨的冰凉。

送去留学？下周三？ 这哪里是机会？这是流放！是彻底斩断她们之间的联系！母亲要用最冠冕堂皇的方式，将花寒凌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抹去！

“妈…你不能…”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绝望的哀求。

“我不能什么？”白千玥放下餐巾，目光锐利地看过来，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我这是在为她好，也是在为你好。给了她更好的前程，也让你能心无旁骛地准备比赛。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白栀子看着母亲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她怎么能…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决定别人的人生，还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愤怒和绝望像藤蔓一样绞紧了她的心脏。可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她连家门都出不去。

那一夜，她又失眠了。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如同她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未来。花寒凌要走了，因为她的“离经叛道”，因为她们共同守护的那个小小的音乐梦想。而她，只能被困在这里，弹奏着别人规定的乐章，走向母亲为她设定好的“辉煌”未来。

不甘心。 凭什么？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绝望的灰烬里挣扎着冒了出来。

第二天练琴时，白栀子的状态差到了极点。音符错漏百出，节奏涣散，情感更是苍白得像一张纸。白千玥的眉头越皱越紧，批评也越来越严厉。

“停下！”白千玥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合上琴盖，“白栀子！你弹的是什么？一堆垃圾！你的心根本不在琴上！”

白栀子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沉默着。

白千玥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怒火：“你到底想怎么样？”

就是现在。 白栀子抬起头，泪水恰到好处地盈满眼眶，却不是出于表演，而是无数真实情绪的交织。她看着母亲，声音轻得仿佛一碰就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妈…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惹您生气…我会好好练琴，我会听话…”她哽咽着，话语断断续续，“可是…可是我心里乱…我静不下来…我只要一想到…寒凌因为我…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就…”

她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那个盘旋了一夜的、胆大包天的请求：“妈，求您…让我再见她一次，就一次…我想…我想和她合奏一次，就当是…为她送行…也让我彻底断了念想…我保证，之后我一定收心，全力准备比赛…求您了…”

说完，她低下头，泪水滚落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在赌，赌母亲对比赛结果的极度重视，赌母亲会认为这是“矫枉必须过正”的必要手段，用一个仪式性的告别来换取她后续的绝对顺从。

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白千玥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衡量着她话语里的真假，计算着其中的利弊。

时间漫长到令人窒息。

终于，白千玥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最后一次。” 白栀子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周二下午，两个小时。”白千玥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带着明确的警告，“就在家里琴房。我会在场。之后，彻底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如果比赛出了任何差错，白栀子，后果你自己清楚。”

“谢谢妈！谢谢！”白栀子几乎是立刻应下，声音因为激动和残余的泪水而哽咽。她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只能拼命点头，“我会听话的！我一定好好比赛！”

她低下头，掩饰住眼中汹涌的情绪。恐惧、喜悦、悲伤、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疯狂，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淹没。

最后一次合奏… 只有两个小时… 母亲会在场…

这与其说是机会，不如说是另一场更残酷的审判，一次在严密监视下的、注定无法尽兴的告别。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她必须抓住它。